缓缓来到崔饶东的身前,看着这个仰面朝向天空的清瘦男人,刘胤心里好不是滋味。
他还没死,但也只是吊着最后一口气,或许这口气,为的就是等刘胤走到他身旁。
当刘胤的脸庞映入眼帘,那苍白僵硬的脸皮勉强扯动,嘴角咧开,无神的眼珠里出现了一丝光彩。
“丰之,抱歉,我食言了,之前没有去看你们。”
若有若无的虚弱声音传入耳朵里:“不...晚...凤...阳...兄...谢...谢你...”
此时刘胤只觉得有什么卡在自己胸膛里似的,十分闷得慌。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他知道这个男人没有时间了,所以他决定问一些有意义的,想来想去,他只问了三个字:
“值得吗?”
“...愿...做...六...君...子...”
刘胤懂了。
然后他扬起脸,看着阴沉沉的天幕,让雨水落在眼窝里打转,而后又低下头,对自己这位即将远行的朋友道:“我猜,你此时此刻,一定很想念这句诗: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谢...谢。”
说完这两个模糊不清,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吐出的字后,这个清瘦男人的胸口就此缓缓陷了下去,再不见起伏。
他的眼是闭上的,脸是带着笑的。
刘胤把这个朋友扛起来,放到了自己肩上。
崔丰之,或者说他这样的人,不应该留在这里。
与此同时,一道道尖锐刺耳的警哨声在附近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快速接近。
租界里发生枪战,这是对租界政府的挑衅,洋人们不会允许警务处花着纳税人的钱却维护不了纳税人的人身安全。
当大批的持枪巡警赶到现场时,除了发现一地尸体和弹壳之外,再无其他。
...
酉时
所属于青帮财产下的一座大院,内堂中,一个个浑身散发着精悍气息的汉子们呈两排,分别立于内堂的左右两侧。
他们面无表情,沉默无声,就像固定的雕塑,带给堂中跪在地上的一个男子极大的心理压力。
男人老实跪着,低着头,额前不断有汗水滴落打湿膝前地板,喉咙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剪子帮?”
里面的一张太师椅上,传来了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
“是,是,那人,那人是这么说的。”
终于听见这位帮中辈分最高的老人开口问话了,男人连忙回答道,只不过因神情紧张而有些结巴。
“不,不能是,虽然咱们青门与他们历来有纷争,但那也要看在什么事上。朝廷上下来的旨意,租界外也闹得那么大,他吴瀚龙那小子敢在此事上做文章?谅他还没那个胆子。”
苍老的声音继续传出来,对此给予否认。
男人立即抬起头,顺着话茬往上说:“师祖,您的意思是说,此事有蹊跷?是有人嫁祸他们,想挑起咱青帮和剪子帮之间的争斗?”
“现在人也跑了,差也办砸了,你说是,还是不是?”
此言一出,男人的瞳孔微微一缩,额上的汗水更加密集。
他听出来了,老头子不仅要甩锅剪子帮,让官府找剪子帮的麻烦,从而为青帮攫取利益,还要追究他的罪责!
“师祖!看在徒曾孙替帮里劳苦多年的份上,您就,您就饶了我吧!”
男人悲泣叫着,然后便一个劲地磕头,把额头磕破流出鲜血还不停下。
“唉~,就是因为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不然你还能跪在这儿说话?但,家法无情呐!老夫岂能因一己之私坏了我青门规矩?不过呢,你放心,官府那边还要你去说道,会给你留一命的。”
男人的一颗心已经彻底沉入谷底,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但即便如此,他仍要高声赞颂道:“谢师祖开恩,谢师祖开恩!”
“好啦,好啦,下去吧。”
话音方落,两侧便各自走出一个汉子,一人抻着男人一条手臂,把他拖了出去。
不久,院子里便听到了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
...
亥时,剪会总堂
大堂里虽未有洋人的电灯,却放满了煤油灯,所以也算灯火通明。
宽敞的堂内两侧各有四张椅子,共八张,椅子后的墙壁上分别贴着“忠、孝、仁、义、礼、智、信”八幅大字,有一张椅子后没有字。
这八张椅子上,现在全坐着人,是八个神情各异的男子。
他们虽然皆有所思,但目光却全部都在正中间的首座上。
穿着一身锦褂的吴瀚龙此时正襟危坐,老脸严肃,一改往日的淡然,他望着帮里的这八位骨干,低沉道:“都说说吧,你们怎么看?”
话音方落,那“礼”字位坐着的矮个青年便立即叫道:“义父,这是栽赃,这是污蔑!青帮一口咬定救走贼党的人和咱们有关,但咱可不能背这个锅啊!”
他一说完,“仁”字位的那个一脸凶相的大块头也开口了:“是啊,我还说我是青帮的人呢,谁信啊?哈哈...就说这空口白牙把屎盆子往咱头上扣,咱凭什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