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怀生认出来, 眼下的神像甚至还是他屋子里的那一尊。
玉石神像的肌肤纹理细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还变得通透, 现在蔺怀生近距离地看它,甚至觉得它像真人一般, 就差一双真实的眼睛。
神像是庄严的,淡漠的,甚至是俊美的,但蔺怀生却从骨子里泛寒, 直接冷颤到牙关。他忽然想到很多有关的传说:死物不能造得太像人, 特别是给它一双眼睛。
下一瞬, 他就看到神像“看”着他,原先缺的那些瞳仁、眼白,忽然全都有了。
这可真是一双含情眼呐。
最妙的是长在神身上……
于是,就好像神也长了一颗玲珑心。
蔺怀生跟着沉醉,脸和对方贴得越来越近, 手也松不开了。蔺怀生放纵自己,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这个世界、这个故事中。
明明是他抱着神像,却仿佛神像在拥抱他, 蔺怀生在神像的“怀抱”中,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仿佛他就该偎在这个臂弯里,永永远远, 没有人会打扰他们……
……不!
阖上眼的餍足只持续了几息, 黑暗让人从浑噩中清醒。蔺怀生没有动,又似乎是完全地僵硬住了。他怎么了?怎么会这么想?神像怎么会有眼睛,他刚才明明亲眼见过的, 神像没有眼睛……!
蔺怀生觉得自己抱了一个怪物。
他来缪家很早,也算是从小被兄弟俩谦让着、照顾着,护得很好,没受过什么委屈,嫁给缪玄度后更是,蔺怀生现在几乎牙齿打颤。
但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自己的愧疚和耻辱,因为他刚才在和这个神像的亲近中想到的是缪玄度。
[怎么哭了。]
明明没有人说话,但蔺怀生却听到了一个声音,透过骨膜,直接钻进他的脑海。如果不是“它”说,蔺怀生甚至不会发现自己哭了。但蔺怀生已经无暇去管,比起怀里这个冷冰冰的神像,此刻的他仿佛才是那个死物,一双麻木恐惧的眼睛呆滞地朝床榻外望去,然后一丈红纱垂下。
[没什么能让你哭,吾妻。]
空灵中带着丝丝扭曲的偏执,这是神明垂爱的方式。
……
蔺怀生哭着醒了过来。
不等他惊吓地坐起,就先被人揽进怀里。这个胸膛没有那么灼热,却是这世上最让蔺怀生安心的存在,蔺怀生泪眼婆娑地仰头去看,是缪玄度。
他不知为何更想哭了。
缪玄度本来把人搂抱在怀里还心存旖旎与温存的心思,但看蔺怀生哭得愈发停不下来,他这副从容有度的姿态荡然无存,变回那个纵容无度的长兄。他把蔺怀生抱起来,转了个身放在大腿上,两人面对面,都只身着一件单衣,各自的体温深切可感。
缪玄度低声说:“怎么了?”
他的话语是慢的,他话语间啄吻蔺怀生泪珠的举动也是慢的。话语为动作迁就,动作又为察言观色的忧切迁就,他得要明白小妻子为何哭,方才好做下一步动作。
思来想去,年长几岁的男人也未免心有惴惴,关切中带着一丝迟疑。
“我昨晚……弄疼你了?”
不知缘由,当年缪玄度兄弟俩见蔺怀生的第一眼就发自内心的喜欢,好像他们前世见过一样,而年长些的缪玄度甚至在心里生出更多的妄念,他揣测却笃定,蔺怀生是怕疼的,可不能弄痛他。
那他们前世一定见过。
但昨晚新婚,缪玄度难免情难自已,也许的确举止狂放孟浪,弄疼了生生也说不准……
蔺怀生在缪玄度一声哄又一个吻里慢慢平复了心绪,然后听他竟然直接拿这种事来问自己,止不住地羞愤,素白的脸层层冒红。
“你……”
难得见小妻子这副表情,缪玄度不由得笑了,原本心里的担忧也松下来。
“该喊夫君了。”
蔺怀生万万没想到年少时心里觉得光风霁月的君子、被自己视为兄长般的人物,才婚后第二日就一副卸了伪装的坦荡样,心里带了几份嗔几份恼,总觉得是上了贼船。
蔺怀生内敛,却也纯净,要猜他的心思太容易了,缪玄度彻彻底底放下担忧,才问道:“和夫君说说,方才怎么哭得那么惨?”
“我总担心你受了委屈,别人给你的委屈、甚至是我给你的……这场婚事到底办得仓促了些。”
蔺怀生不肯缪玄度再说下去。
“好了,玄度哥。你说要与我成婚,我的确有惊、有慌……有喜,但从未有过委屈。”
蔺怀生看着这个把自己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甚至宁可矮一头的男人,心中的情意前所未有的浓烈且深厚,甚至到了一种失而复得的颤动。他的眼眶又有些热,但怕缪玄度又担忧自责,所以强忍着,想借刚才缪玄度的提问把这个话题牵扯开。
可蔺怀生这会苦思冥想,竟然完全忘了刚才带给他极端恐惧和难过的事物究竟是什么,就好像……
“……只是做了个梦吧。”
蔺怀生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