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怎的如此多心。”润之面上已有几分厌烦,“说了不同便是不同,琰哥素来不会食言。”
“得。”戚威摆摆手,活像个在太阳下暴晒开裂了的葫芦瓢,“我一介乡野村夫,命如草芥,只懂些个自己个儿保命的道道儿,实在掺和不起你们天潢贵胄的糊涂账,爱如何就如何罢,爷爷不伺候了。”
“哪儿去?”
“回我的房,睡觉。”
戚威堪称大言不惭地一扭脸,举步便要往之前住的房间去。
“欸!”润之一把揪住,“我叫多宝另拾掇一间房给你住,”放低声音,“之前那间固伦正住着。”
“那我跟你一间。”
“我住里间,多宝住外间,没地儿余给你。”
“那我跟公主住一间吧……”
“多宝!你另寻一间住。”
☆、指间沙
傍晚时分和珅未归,润之带领府里几名长工,将锡晋斋围墙一周显眼的几棵老树伐了,只余些低矮灌木,又在当中地皮底下埋上捕兽夹子,挖上几个三尺见方的便宜陷阱,内置钉板,以轻草皮覆盖,这一手是从尹壮图处偷师而来,别说是几名摸黑儿的探子,就算是正经刺客也不见得全无用处。
每伐一棵,戚威便骑在树冠上,大喊一声,“顺山倒喽——”
润之遥看他上树掏鸟,微微有些发愣,他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猴子似的一窜一窜爬树,元瑞就在树下张开双臂接着,生怕他踩不稳跌下来。
那时候是几岁来着,八岁,还是九岁,记不清了。
正出神,远处铃声阵阵,和珅踏着夕阳,打马归来。
和珅不爱乘轿,素来像武将般骑马来去,乾隆独许他一人过武门而不必下马,今日他虽一身朝服,却难掩无俦气质,面上带着笑意,许是有些热了,前襟的扣子解开两颗,锁骨处微微泛红,胯下宝马长嘶一声——正是惊羽。
戚威一骨碌从树干上滑下来,连滚带爬地就近躲进灌木丛中,却不料当场中招,险些一头栽进布满钉板的大坑里。
和珅不做理会,也并未瞧一眼被伐了一地、死不瞑目的参天老树,驱马上前,居高临下朝润之伸出手。
和珅嘴角上翘,表情中带着难掩的喜悦,仿佛一夕之间年轻了几许,豪迈地冲他说,“来。”
润之握住父亲的手,借力上马。
和珅猛一拉缰绳,惊羽前蹄抬起,仰天长鸣,扭头调转过方向。
“不回家么?”
“不回,爹带你去个地方。”
润之便不再多问,安心靠在父亲怀里。
惊羽风驰电掣掠过无人的十里集,向郊外飞奔而去——
耳边风声呼啸,和珅突然说了一句,“今日撤兵了。”
“什么撤兵?”
润之一时没反应过来,旋即猛地坐直,“八宝山撤兵了?”
“对。”和珅温柔地看着他,“爹知道你念着那地方。”
那是他的心结。
八宝山被围守数月,今日终于撤兵,山中不比闹市,如今正是草木葱荣的季节,润之险些找不到入口。
山中一切如旧,并没有润之想象中厮杀过后的破败景象,久旷的土地还残存着些许曾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草色青青,渐渐覆盖住满眼荒芜,盐湖依旧,想必过些日子,朝廷便会分派开采。
远离盐湖的一小片地里,生着挨挨挤挤又格格不入的一撮麦子,夕时豆芽菜似的小苗,如今顶破了油布窜得老高,拼命汲取养分,结出沉甸甸的粮食,乃是润之亲手所植。
“我儿年幼时候,总爱骑在爹肩头上,有一回就这么尿了,湿了爹满后背。”和珅说,“我心里气的很,想这如今便言行无状,长大后成何体统,可一看见我儿,就什么气都没了。”
“那时候,我儿那么小一团子,爹一只手托着你的脑袋,一只手托着你的屁股,就能把我儿捧在手心里头,那么小,那么软,我不敢轻轻抱着,怕摔着我儿,又不敢用力抱着,怕我儿会疼。”
润之心头酸胀,仰头去望山涧圈出的天空。
和珅席地而坐,面上的笑意更浓,“我当时想,这就是我和珅的儿子,以后我一定好好护着他,不教任何人欺负他,哪怕他想要那夜光中的素娥,我也拼了一身解数摘给他。”
“后来啊,我儿长大了,也有自己想要一辈子守护的人了。”他有些神伤,伸手摸摸润之的头,“我儿愿意为那个人妥协,背井离乡,甚至为救那人而舍弃性命,这是为父一直盼你能学会的担当。”
“爹知道不该阻拦你,却不得不阻拦。”
“我儿喜欢他,爹便帮他,可在爹心里,什么都没有我儿的命重要。”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几乎语难成句,艰难地喘息。
“囡囡……恨爹么?”
润之把头埋在和珅怀里,飞快地摇头。
这是和珅第一次说这些,润之心如针刺,对父亲,他曾怨怼许久,可是真到扪心自问时,又不禁喉头发紧,真的恨么?
过去大半年光景,父子俩爆发了前所未有的青春期危急,润之同他别扭,同他冷战,假装中规中矩假装气息奄奄,把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