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使得惯?”李显问。
“使得惯。”裹儿回。
“吃饭……”
“吃得惯。”裹儿眉头皱起,不屑继续回答这等废话,哼了一声:“阿耶不必说什么废话。”
李显一顿,随后苦笑说:“我总是担忧你的。”
裹儿心中一动,“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
李显张张嘴巴,还是笨拙道:“裹儿……裹儿,你们是我的孩子……我……我活一天,就护着你们一天。”
裹儿闻言震惊地盯着李显,只见敦厚的父亲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说:“我没有祖父和阿耶的本事,但会护着你们。只要我活一天,就护着你们娘母子一天。
当我听到我的女儿竟然说出那样一句振聋发聩的话来,我最先感到的是自豪。也许我事事不如太宗和先帝,但我的女儿比他们的都强!”
裹儿眼睛红了,看起来要哭了。
“阿耶……”
李显伸出手臂用力地拍着裹儿的肩膀,也红了眼睛说:“我儿生而不凡。你人聪明,比他们几个都知道轻重,眼明心明,从来不让我担心。你有什么主意,尽管去做。”
裹儿眼泪落下来,重重点头,说:“我明白。”
李显笑了一下,起身道:“去见见你阿兄,他还以为你和他闹别扭呢。”
裹儿拿帕子擦了眼泪,赌气说:“我哪里和他闹什么别扭了。”
李显起身,拉她起来,劝道:“又说气话了。你与重润比旁的兄弟姐妹更亲近,别为了莫须有的事情起了隔阂。”
裹儿不情不愿地起身,被李显推出后门,叮嘱道:“一直往北,承恩殿就是你兄长住的地方。”
裹儿只好一路往北,进了院门,踌躇不前,想要离开,然而里面已知,又见阿兄一脸笑容接了出来。
“裹儿来了,快进来。”李重润拉着妹子的手进了殿。裹儿只得随他去了。
两人在书房坐定,宫女奉上茶来便离去了。裹儿抬头,看见后墙上挂着自己与圣人说过的“横渠四句”(她知道叫个名字,却想不起是谁所言)。
重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说:“圣人命大儒祝公为东宫侍读,我也跟着他学习。祝公学问淹博,连他听了这话都被震住了。”
裹儿端着茶,摇头道:“这不是我说的。”
重润笑起来,与她相对而坐,笑道:“连祝公那样的大儒都不知道这话的出处,这话自然是裹儿你说的。”
裹儿张了张嘴,转移话题说:“阿兄,你最近怎么样?”
重润说:“每日跟着夫子们读书,比自己一个人琢磨强。”
裹儿点头说:“确实是这个道理。”
重润将果碟往裹儿的方向推了推。大姐出嫁,小妹必定要回来,因而重润这两日备了裹儿爱吃的盐渍梅干。
裹儿垂头看见,拈一快在嘴里吃,酸酸甜甜。
重润见了,眉眼弯弯,又看了墙上的字,道:“裹儿在宫中或许不知道,外面的朝臣学子没一个不喜欢这话的。
他们听是妹妹所言,各个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些人也真可笑,我家的凤凰女,岂是凡俗能及?
太穆皇后年幼就能劝谏周武帝以苍生为念,善待阿史那皇后,后又自恨不能救舅氏患。
平阳昭公主率兵起义,联络群雄,镇守要地,为李唐立下汗马功劳。
文德皇后勉慰诸将士,与太宗同生共死。当今的圣人更不用说,且说太平姑姑,那也是机智果决世间男儿难及。就是咱们阿娘的秉性,也比普通人坚韧聪慧。
我家妹妹身体里留着她们的血,说出那样的话,又有何稀奇?”
这一席话说得裹儿身心舒畅,便说:“你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重润见裹儿笑了,也跟着开心,吃了块盐渍梅干,笑道:“裹儿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裹儿抬头注视着阿兄,阿兄朝她眨眼一笑,凑近悄悄道:“外面有一些疯话胡话,裹儿不必放在心上。”
裹儿一脸傲娇回道:“我怕过什么,不过是流俗之言。阿兄,你要努力呀!”
重润伸手点了下裹儿的额头,道:“你可不要偷懒!我等你。”
裹儿一脸奇怪地看着重润,道:“你说错了,是我等你。”
重润闻言捶着桌子大笑,又连声叫好,笑得裹儿莫名其妙。
金玉在前。被女帝吓怕了的公卿百官不知道这位郡主的野心最终到哪里,是像权势滔天的太平公主那样,还是像九五之尊的圣人那样?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去想。
因为野心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