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也有人传了消息给她,因而转忧为喜,心中忍不住雀跃起来。
十多年的心酸苦楚,终于得了偿还。
约莫一个时辰后,同平章政事娄师德与狄仁杰捧圣旨而来,两个年迈老人此时的脚步如同青年人一样轻快矫健,嘴角挂着多年夙愿得以实现的笑容。
两人及后面的臣子,虽未说一句话,但都明白对方的心意。
“庐陵王接旨!”娄师德的声音中带着激动的颤音。
李显的神思忽远忽近,脑子乱纷纷的,如浮光掠影般闪现往昔的一幕幕,喜怒哀乐苦,在心头滚了几遍。
“……钦此。”娄师德宣完旨,看起来比李显还要激动,哽咽道:“太子殿下……”
一声“太子”叫得臣子们都红了眼睛,这让李显突然感到“太子”二字沉甸甸的重量。
第一次封太子,仅仅因为自己是天后所出,且所余二子自己居长,故而李显当时的心情是狂喜和庆幸。
然而这次,李显感到一股沉重得以至于他难以担得起的份量,这是朝臣用血争来的,是弟弟妹妹努力将他推上去的,是父皇的遗荫。
思及此处,李显肺腑酸柔,潸然泪下,声音沙哑:“儿……儿臣……领旨谢恩。”
娄师德和狄仁杰两个年迈老者,弯腰努力扶起李显,笑道:“恭贺太子。”
“同喜同喜。”李显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韦淇等人不知为何也都眼泪簌簌地下落。
裹儿虽然知道封太子只是他们一家重回帝位的起点,但还是忍不住喜气洋洋,与姐妹们一起畅想未来。
然而东宫中的李旦一家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座住了十多年的宫殿。
不同于父亲李旦逃出生天的庆幸,李隆基竟然生出不舍来。这座代表储君的宫殿即将迎来他的主人,但却不是他。
他抚摸着朱红的柱子,上面的划痕记录着他的成长,最深的一道是他心中难以言明的伤痛,那次他失去了自己的阿娘。
可是,沦为旁支宗室,就是阿娘对他的期望吗?李隆基不知道,但他心中觉得不公。
宫墙之外,因册封了太子,又因攻打突厥的元帅是狄仁杰,不到几日,吉顼就募到了五万兵,群情振奋,士气高涨。
李显一家向圣人谢恩后,便被武曌打发到东宫居住。一家子出了殿,裹儿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想起一件事来。
太初宫包括东宫,但其实东宫被孤立在皇帝上朝起居的宫殿之外。
东宫之人想要觐见皇帝,最近的路就是顺着宫墙往北走,出了东宫的北门玄德门,折向西,从玄武门进宫庭。
裹儿若是出宫了,没有圣人诏令,绝不可能再进宫。她不想离开宫廷,不想课业上了一点就停下,不想离开马球队,更不想远离圣人。
裹儿鼓起勇气,回身折返,宫女不及禀告,就直接进去了,道:“孙儿想请圣人,允孙儿继续在宫中的学业。”
武曌听了,不置可否:“朕会为东宫择选文学之士,且宫中夫子是为宫女授课,你乃郡主,于理不合。”
裹儿心跳地极快,强行镇定,说:“文学之士教导的是太子皇孙,不会教导孙女。宫中夫子皆为饱学之士,圣人有云,有教无类,难道因为我不是宫女是郡主,就不许我学习吗?请圣人明鉴。”
武曌走下来,裹儿低垂的眼睛只看见明黄色绣龙纹的衣摆渐渐靠近了。她听到:“你为何而学?”声音平平淡淡,仿佛是聊家常般。
这个问题立刻让裹儿警觉起来,她有一种预感,若是回答不能使圣人满意,她将会毫不留情地被扫出宫。
裹儿的身体里涌出了勇气,迫使她抬头,直面主宰大周的女帝,只见圣人神情平淡,脸上不辨喜怒,但却让她惊悸惶恐。
圣人在等待,而此裹儿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听到一个声音,然后看到女帝惊了一下,继而肆意大笑。起初,她没听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①
女帝绕着裹儿仔细端详,那双凤眼几乎将裹儿看透,良久,她道:“朕本来不会留你们在宫中,无论你的理由是什么。”
裹儿听了,惊喜盯着女帝,只见她颔首微笑:“但这句话值得让朕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