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由谁来做?一般来说,谁提出,谁施行,更何况这是一件名传千古的美差?
裹儿年纪小,又是女子,调不动人力物力,照理自然是她的父亲顶上,但李显是武曌的儿子,呼声最大的储君候选人。
武曌拿李显溜了几次大臣宗室,但最终仍未册立太子,可见她的内心依然有些不愿。若将差使给出去,则显得武曌赏罚不明。
“叫狄怀英来。”武曌想毕,吩咐道。
宫人应了去请人。一盏茶后,狄仁杰来到殿中拜见。武曌挥手让人退下,笑问:“国老,近日身子可大好些?”
狄仁杰笑回:“臣年迈,一身的毛病,让圣人担忧了。这两日精神比前些天略强些。”
武曌说:“朕得了一份奏疏,无人可共欣赏,特请怀英一观。今日无君臣。唉,朕是孤家寡人,朝野也只有你呀,能和我说上一两句实话了。”
说着,武曌走下来,拿着奏疏和《千字文》递给狄仁杰。狄仁杰忙接过,看完奏疏,又匆匆翻阅了《千字文》,又回看了奏疏的落款,吃惊地盯着武曌看。
武曌见状,开怀大笑,说起当年在太宗皇帝面前训狮子骢的旧事来。说罢,她怀念道:“朕说这话时,也是十四岁。”
狄仁杰与武曌政见相同,故而才能君臣相得。他闻言沉默半响,震惊与惋惜交杂在一起难分难解。
他叹道:“君家芝兰玉树,生于庭阶。”
武曌脸上带着得意,儿子辈指望不上,但孙儿辈确实有几个优秀的。
狄仁杰又问:“臣……”
武曌打断他说:“我已说了,今日不论君臣尊卑。”
狄仁杰说:“我听闻庐陵王嫡子重润,先帝爱孙,丰神俊朗,孝顺友悌,不知何日能出阁一见?又有皇嗣三子,名唤隆基者,据传机敏果决,只是臣也未曾见过。”
武曌勃然变色:“你这个狄怀英,朕与你推心置腹说事,你倒议起储来。”
狄仁杰面无惧色:“圣人无私事。若是臣今日没看到这份奏疏,也不会想起圣人有几个好孙儿。”
武曌态度又冷又硬:“芝兰生于深林,非无人而不芳。”
狄仁杰回道:“芝兰初生,柔弱稚嫩,当以人望养之。”
武曌嗤笑一声:“朕难道不是芝兰?朕自打进宫起,就走的是一条有进无退的路,一步,一步,往前走,一直走到天下道路的尽头,每一步都充满了杀机,但是朕今天站在了这里。”
狄仁杰语气有所缓,道:“天下有几人能似圣人?”
武曌挥手道:“怀英再提立储之事,即刻打出宫殿。”
狄仁杰心中叹气,说:“小县主的建言很好,只不知圣人命谁去做此事?这两年国事艰难,刻印九经耗费只怕不少,需好好合计。”
这事又勾起武曌的纠结和立储的纷争,使她心中不快,又感到茫然。
道路的尽头,依然充满着杀机。
武曌明白狄仁杰的意思,她年事已高,早立了太子,早让太子参与朝政,政权就能平稳过渡,她也能平安到老,两相便宜。
然而狄仁杰不明白武曌的心事,狄仁杰老迈,但武曌自恃精力旺盛,不同一般人。还有,权力的漩涡中哪里有什么平安引退?
所谓的平安,不过是败者丧失自由,换来的囚笼。
她是通天宫上展翅飞翔的金凤,不是绣在银屏上的金丝雀。
武曌胸中郁气堆积,道:“国老病愈之后,比之前昏聩了。”狄仁杰恭敬领骂。
她出了一口浊气,心情平复下来,说:“校印九经之事,朕自有打算。”
“圣人英明,老臣难及。”狄仁杰道。
不欢而散。
武曌目送狄仁杰背影远去,心中叹道:“不知我者,谓我何所求。”
武曌回到案上,拿起笔,蘸了朱砂,在李裹儿的奏疏上批了个“可”字。
武曌作为一个母亲,年少时吃了不少苦头,只希望女儿像公主那般无忧无虑地长大。
然而,当她发现人间还有另一重天,那里有人间难得的快活和肆意,回头想要告诉女儿,却发现已经晚了。
一步晚,步步晚;一步错,步步错。
这些暂且与裹儿无关,她有事正忙。印刷的第一本《千字文》呈给圣人后,裹儿又命匠人印了十多份。
当天就拿到了。她下学回来,跟着的小宫女捧着满怀的书,正一人发一本呢。
“不要嫌寒酸,这可是阿耶的楷书,日后可做传家宝呢。我在上面还刻了编号。”李裹儿大言不惭道。
李显和韦淇也各得了一本,笑说:“咱们也该留一本,裹儿说这金贵着呢。”兄弟姊妹都一起笑起来。
裹儿过了两日,接到了自己的奏疏,虽然圣人应允,但只是没有动静,圣人心思幽深,因而便没在意。
最近学堂来了个曾经做过主客郎中的人,学得几种蕃语,识得胡风异俗,裹儿最近这些日子正好奇这个呢。
不料一日,边地传来急报:突厥叛周攻打边境,囚禁淮阳郡王武延秀,右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降突厥!
朝野震惊,武曌大怒,一面调兵遣将抵御突厥,一面以阎知微卖国夷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