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太监见到万岁爷那一瞬,吓得噎着了,赶忙将饭碗放在身侧,匍匐在了地上。
正是奴才们用膳的时辰,玄烨并没有苛责小太监在此时用膳。
他只沉默的移步入正殿内祭奠追思额娘。
明日是额娘的忌辰,他不喜欢在规矩繁琐的太庙里追思额娘,下朝后来到供奉额娘画像的景仁宫。
景仁宫对他有着特殊的纪念意义,他此生不可能将景仁宫赐给任何嫔妃居住。
即便逝去的皇后曾经提出要搬到景仁宫居住,都被他严词拒绝。
除了额娘,再无人有资格入主景仁宫。
再过几个月,母族的表妹佟佳氏,即将入宫为妃,再续他母族的荣耀。
玄烨虽然不喜欢舅舅佟国维那点小心思。
但为了额娘心心念念的母族,他仍是点头应允了表妹入宫,给她无上的尊荣。
这些年来,他不曾带过任何后妃前来景仁宫祭奠额娘。
满宫的嫔妃,没有一个是因为他真心喜欢才临幸的。
他对皇后敬大于爱,只是皇后是他的发妻,总是不同寻常的。
她温婉贤良,从不曾忤逆他的意思,也是唯一能与他说几句体己话的女人。
皇后不在了之后,他甚至孤独的不知道找谁说话。
实在憋屈的难受了,就去暂时安放皇后棺椁的巩华城,对着皇后的棺椁彻夜长谈。
只不过皇后再不能温柔地回应他。
翻牌子的时候,他总会下意识考虑权衡绿头牌上的嫔妃母族,是否又为大清立下何种汗马功劳。
玄烨苦笑,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件犒赏功臣的礼物,违心的用功劳来论功行赏,宠幸嫔妃。
临幸嫔妃对他来说,更多的是稳固江山社稷的责任,全无半点情爱。
他也不稀罕情爱,他要的是江山。
如今大清内乱频频,他才亲政,费尽心机除掉鳌拜,紧接着三藩又开始造反作乱。
汗阿玛留给他的并非是太平盛世,而是风雨飘摇的乱世。
他绝不可能沦为汗阿玛那种为了情爱不顾江山,抛妻弃子的可耻懦夫。
得到万岁爷忽然驾临景仁宫消息的吴雅,几乎是三步并两步的滑跪在了皇帝身后。
“奴才景仁宫管事宫女乌雅氏,给万岁爷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雅快哭了,她哪能料到皇帝会莫名其妙的掐着饭点,来景仁宫找茬。
玄烨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思索片刻,才想起来是那个狡猾的想勾引他的宫女。
他压根懒得理会,只亲自燃了三柱清香,跪在蒲团上给额娘敬香。
兀地,他发现供桌上放着一碗还在冒热气的菜汤。
但见祭红的海碗里装满了切的薄薄的肉片,和炸的金黄的鹌鹑蛋,蘑菇片这些寻常食物。
此刻那愚蠢的奴才正跪在地上,嘴角还有一点油星子没擦干净。
呵,她倒是知道享受。
被打发到景仁宫再无承宠的机会,仍是不忘好吃好喝的养着她自个。
瞧瞧,她似乎愈发珠圆玉润了。
此时她似乎发现自己偷吃忘了擦嘴,缩着脑袋,傻愣愣的垂下脑袋,就像只鹌鹑似的鬼祟躲闪。
玄烨被这奴才畏畏缩缩的窝囊相再次气笑了。
他正要发怒,忽然看到乌雅氏那狡猾奸诈的狗奴才,竟然开始先发制人,砰砰砰朝他的磕头求饶。
“万岁爷息怒,奴才们在景仁宫伺候太后娘娘不敢怠慢半分。”
“奴才今儿从膳房得了丰盛的火锅,只敢选最好的肉菜,先上供给太后娘娘尝过之后,奴才们才敢动筷子。”
吴雅不敢抬头,只将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开始战战兢兢的解释。
“奴才斗胆,擅作主张嘱咐手底下的奴才们,无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必须先供奉太后。”
玄烨听懂了,乌雅氏在担心他会责罚她手底下的奴才,所以拐弯抹角的将所有事都揽到她自个儿身上。
她惯会装腔作势。于是玄烨寒着脸,开始仔细环顾四周。
他要找到打她脸面的证据。
让她因谎言被戳破,而无地自容的跪在地上哭着求他饶命的证据。
今日摆驾景仁宫,只是他临时起意,他下朝后,路过景仁宫时候忽然决定入内祭奠额娘。
每逢额娘忌辰,他从不会下旨举行太过隆重的祭祀活动。
额娘最不喜欢喧闹,他若下旨敲锣打鼓的祭奠恶念,就是对额娘的不尊重,也是对额娘的侮辱。
这些奴才猝不及防间,肯定满身都是漏洞。
毕竟他曾经杀过几批在景仁宫里怠慢额娘的狗奴才。
可他看着连褶子都被折得完全一致的幔帐,叠得整整齐齐的锦被,还带着清晨朝露的鲜花。
没想到供桌上新鲜的苹果和橘子都是一样大小,甚至精细的连摆放的朝向都一样。
玄烨方才堵在嘴边的苛责之言,瞬间哑火了。
正殿内的一应物件,他完全挑不出疏漏怠慢的地方。
吴雅还不知道自己刚才已经站在了鬼门关门口,只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垂着脑袋不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