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裴方(三)
“………我是来同你道一声歉的。”
“一一什、什么?”
此话一出,卫崇自然应也不是,驳也不是,面上的慌忙与话里的结巴显而易见。
但徐鸯要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以退为进,反而更教对方不知所措。
她轻飘飘地继续说了下去。
“不错,这′永巷′是鱼龙混杂。但登高的是你,要平定这个天下,如今也必须得靠你。或许你身处墙上,登高望远,因而不能觉察到,但对于这宫中的人而言,时时刻刻都在迷路,面前只有一成不变的宫墙,每一步都是如临深渊,若是行差踏错,不知会招致怎样的后果。你能明白吗?”语毕,她才终于抬眼,看向卫崇。
月色更浓,反而愈发衬得这半截墙根下的阴影越沉,一半拢在徐鸯的肩上,一恍神,几乎像是她这样背起了那阴影一样。
却见卫崇只是抿着唇,吞咽了一下,几乎像是把临到头的话又咽了回去,良久也没找回自己的声音。“我……
徐鸯等了半响,也不在意,又笑了笑,权当他应了一般,接着轻声道:
………所以,有些诏令或许是要委屈你一些,不是因为忌惮,也甚至不是因为大局,而是因为京城需要你……朕需要你。
“若你因此而生出不平,我先同你道一声歉。但有朱津在前,如今我身边能信任的人,除了孙节,只有你,而这登高之一一”
这回,话音未落,卫崇就像一阵风,“嘭"地一声,从那墙上骤然落下,往徐鸯面前急急地走了两步。“我当然不会生出不平一一"他口不择言,已经没了克制的心思,只差最后半步便要贴上徐鸯的身,才堪堪停下,喘着气道,
“一一陛下需要我,如此圣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何又会不平?陛下可切莫这样说一一”
说着,他急切地抓住徐鸯的手,又在下一刻徐鸯低头,几缕细发滚落手背时猝然意识到不妥,飞速松开。但徐鸯却反而伸出手指,稳稳地抓住他想要撤回的手。……是么?"她轻声问。
声量虽轻,但却一下击碎了卫崇项上那一直束缚克制的锁链,他一下攥紧了徐鸯的手,他手心那墙上掉下的、或是墙灰,或是瓦砾一样的细小沙石,带来一阵似痛似麻的触觉,扎入肌肤。
手指往往最敏感,而徐鸯的手自然比常人还要养得白细,光是被卫崇攥紧,那压迫的感触便教她隐隐咬住了牙根。
还好卫崇全然不察,他只顾着灼灼地盯着徐鸯的双眼,高声道:
“自然是这样的!我只怕陛下防我,疏远我……但陛下竞为了安我的心心做到如此地步,反而是我的错了!陛下放心,这朝上,不论要我守在陛下身边,寸步不离,还是要我奉命出征,出生入死,我都不会有二话,只愿一”不远处传来一声响动,似是有宫卫推开了这偏僻宫道的门,徐鸯眼睛一亮,猛地抽出手,压在卫崇的唇上。二人更近了。
卫崇原本真是情真意切,说到后面,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都抛了出来,就差赌咒发誓,表他那忠心了。因而,徐鸯听着听着,也暗道不好,虽然这本就是她引导所致,但过了那个度,万一真抛出什么不好允诺的话,恐怕才是不好收场。
反正她安抚卫崇的目的早已达到了。
这宫卫的闯入,反倒成了她打断卫崇一个契机。卫崇那话戛然而止,她却刻意带上些紧张语气,低声道:“一一先别说了,先躲回去!”
说罢,也不容卫崇想清这形势,徐鸯便就着那手,往他脖颈上一扣,一压,有些吃力地将他拉回了方才来路的那扇旧门之内。
明明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堂堂的车骑将军,此刻倒成了两个小贼一般。
卫崇顺从,但徐鸯毕竞体弱,这一拉得二人都跌跌撞撞,一进去,没被门槛绊倒,却也是不受控地直直砸向那门后的旧墙。
好在卫崇眼疾手快,倏地伸手,护住了她的后脑。偏偏那来永巷巡防的还真是个不太识时务的小宫卫,把这戏做得满满当当的,二人甫入那角门,便听见守卫的脚步声走近,又在门后足足转了有好几圈。一声,又一声的脚步,隔着门,慢慢沉淀下来,似乎也把那偷来一般的时间缓缓拉长。呼吸明明已经屏到最浅,却仍然清晰可闻,拨弄这逼仄一角中混沌的光线。卫崇只敢看她一眼,便拘谨地别过头。
他脸上那道还未完全愈合的疤也就赫然横在了徐鸯面月」。
这无意的一个举动,却让徐鸯的思绪顿了顿。也许是沉闷的阴影当中,那难以辨认的伤疤反而更驱使着人去看清晰一些,也许是这带着几分荒谬,几分不应当的一次躲藏,比徐鸯预想的越发拉进了二人之间的距离,教她的思绪仿佛也与这紧贴的身躯一样同卫崇粘连在了一起。往常她全然不会考量,或是克制着自己不要去考量的念头,一个个地在阴暗当中悄然生根,疯长。就像是她思绪里不由自主的、在漫漫条理中总会出现的那一次分心。
一一卫崇当真这样地钟情于她,难道他就不曾发觉这一路上的种种迹象?还是说,情/欲正是如此盲目,哪怕卫崇在沙场上能谋善断、弓马娴熟,她也能够这样轻易地掌控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