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所愿长成了他想要的模样,结出了刻着他印记的果实。
这“舍命”的一击,看似是徐鸯冲破牢笼,终于踩着朱津的尸首重归御座,可实际上——
——她怎么能拿常人来度量这个疯子!她既然猜中了朱津所图非权非势,那就该再多想几步。
对朱津而言,要成君臣贤明当然是最好的。因而,若她真的被养成了呆板木偶,反倒不美。
所以他要逐步蚕食,要养得徐鸯清醒果决,又孱弱无力,要苦心放权,教她帝王心术,又要让她明白,哪怕手握权柄,哪怕要反抗夺权,也不能与他明晃晃地对着干。否则,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情感不一定能维系君臣和睦的,从古至今,多少帝师被自己养大的皇帝亲手了结。
但利益是。
或者说,“本能”是。
他不必在徐鸯耳边循循善诱地劝诫,也不必拿典故哲理谆谆教诲,只需要在徐鸯违抗他意愿时,杀上一两个人,当不当着她的面不要紧,只要让血沾上她的衣袍。
她便永远不会忘记那样刻骨的恐惧。
九年前如是,几日前的宫变也如是,那么他自己,为什么不能也是如此?
偏偏此刻,朱津死前那诡谲的笑又浮现在她的脑海当中。
——朱津虽身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势力早已扎根在北方。
逢珪就是其中一员。
不止逢珪,近有驻扎南阳的裴方,远有虽被逼造反,却仍与朱津有同袍之情的聂永,而朱津施恩过的将领可远不止这几人。
十年,或许对于百年一世的皇朝来说不算长,却足够让朱津的党羽遍布朝野。整个北方,也不过就是王家这样积威多世的豪强士族才能勉强抗衡,而想啃下朱津蚕食干净的这块肉,以如今羽翼未满的徐鸯,必然不能真的大动干戈。她缺的从来不是大义,而是兵马臣僚,哪怕算上卫崇也不能。
既如此,纵使杀了他的人是天子本人,仍不能那样大张旗鼓地宣告他的罪行——何况他真的有罪么?先帝那样昏庸荒淫的人都得承天意,相比而言,朱津御下理政,甚至算得上一句清明,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多的人投靠而来。
哪怕已身首分离,朱津仍靠着这些无形地控制着她。
一时报仇的快/感过去之后,她当然明白这样的局势,她仍是被朝堂的局势推着往前走的。只要她还是那个聪慧机变的孤女,还记得这十年孤苦求生学到的一切,必定仍会以大局为重。
若不破这个局,她仍不过是朱津留在世间未亡的一件傀儡罢了。
而逢珪……
她看着逢珪,知道二人虽没有明言,但逢珪必然是足够了解她——知晓她绝不会因私仇而罔顾大局——才有如此把握,见上这一面。
也必然是足够了解朱津,才能这样点醒她。
这人甚至比徐鸯还要了解朱津。
这是一场明谋,是徐鸯无法抗拒的明谋。
……但这也不过是朱津的谋划。是朱津那样世家贵胄才会有的思路。
朱津未曾顾及到的,乃至于逢珪大抵也不曾顾及到的是——她本是个铁匠女。
那样直接、滚烫,甚至能煅出生铁落的血液仍在她的身体里奔腾。
逢珪是否真心为了朱津,其实并不重要。
只要能真正收复了逢珪,稳定京畿,完全可以再从长计议——难不成朱津这个死人还能从地里爬出来篡夺她的江山社稷么?
“朕明白了。”徐鸯道,缓缓理了理衣袖,“要降,朕可以应你的要求,可也得说明白,是‘降’,可不是易个地,改个旗而已。既提了要求,你也得配得上这要求。朕只给你一日,明日午时,若不能收拢整个大营来降——
“——你就不必来降,只管等着两军交战吧。”
她起身,也不再同这逢珪多纠缠,就这么敲定一般留下最后一句话,往回走去。
面前是迎上来,兴冲冲问是不是要捉拿逢珪的卫崇。她才终于被惊醒一般,凝眸看向这深深的城墙。
“不必。”她道,“明日逢珪必然午时来降,你准备一下——说起来,你原本寻朕何事?”
卫崇那思绪,自然还未来得及错愕便瞬间被她带走,眨眨眼,顿时把不远处的逢珪抛在脑后,兴奋地克制地扔掉了手里那根破驴缰,道:
“我——臣找到了个小玩意……是陛下喜欢的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