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徐鸯找他,无非就是两件事。
一是王邈。
王邈死了,与聂永的线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再拾起。
引聂永起疑,挑拨其反叛,虽然是徐鸯的主意,更是她下的令,但当中/出力最多的,还是王邈这个司空。不止是王邈本人在朝中素有威信,还有王家这个望族,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无论是送信至北方的条件,还是让聂永相信其言属实,都要倚仗王邈。
届时,若聂永在青州站稳脚跟,识破此计,再反进据北方,恐怕她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此事是需从长计议。
二,则是逢珪……
北郊大营那重兵还屯着呢。逢珪不比张衷,此人素来智谋过人,深谋远虑,是唯一一个朱津叹过自觉弗如的谋主。
在此事上,卫崇急于平定京郊,稳固地位,应当比她还要耐不住性子。她是这样猜想的。
但卫崇甫一进书房,却是满脸兴奋。
他先是四下瞧了瞧,接着,又转脸朝向她,蓦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抬头,笑着看向她。
徐鸯暗道不好。
哪有来找她商量正事,却又如此嬉皮笑脸的?更直白地说,哪有面见皇帝,还如此嬉皮笑脸的?
若说头一次见面她还多少被卫崇的表面镇住了,那么二人一路回京,再在朝上朝下相处上几日,她也明白过来,先前那稳重、威严的少年将军形象,全然是卫崇对外撑出来的。
此人本性不改,仍是这样,三分顽劣,六分散漫,还有一分自行其是的莽撞。
至少对她是如此的。
虽不知这人又在胡乱想着什么,但二人必然想的不是同一件事。徐鸯机敏,只好先命身旁侍奉的宫人退下。
怎奈卫崇实在是太不会看眼色了。一见徐鸯示意,他反倒摆摆手道不必,接着,又往殿外一看,再一拍手示意。
像是要送什么东西上来。
然而,他这声拍手之后,却有一声遥远的马蹄声打断了卫崇将要脱口而出的话。
门外随即报出有来人急见。
二人皆是默契地抬起头来,卫崇更是转过身,面容错愕。显然,这来人并不是他原本要面呈的信使,甚至当看清了进殿之人的面容时,卫崇还有些讶然地上前了两步。
是孟尚。
也是卫崇如今的肱骨。
此人向来是徐家的心腹家臣。回城后,卫崇休息几日,是把城防全权交给他,此事,徐鸯也是多少知情的。
这突生的变故,致使孟尚入宫,甚至打断了卫崇原定的“计划”,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徐鸯心头一跳,暗暗攥紧了扶手。
此处毕竟是章德殿,天子跟前,孟尚与卫崇只对视了一眼,便无视他挤眉弄眼、欲言又止的神情,转头,先朝徐鸯行了礼。
“罢了,有什么急事,直接说吧。”徐鸯也不拖沓,干脆道。
“是逢珪……”孟尚喘着气说,似乎自己也觉得惊异,停顿片刻,方道,“他自己骑了一头小驴,到城墙下,说要见陛下。”
卫崇眨眨眼睛,见孟尚只回徐鸯的话,他倒也没有不悦,唯独听见逢珪来见时,才敏锐地凝住眉,但总归仍按捺住了,只转眼看向徐鸯。
他确实不太认识这个逢珪。但徐鸯毕竟与朱津对峙近十年,她多少还是了解这个逢彦璋的。
“……见朕?”徐鸯轻笑一声,“这逢珪素来自认朱津的门客,平日里低调行事,连在朝上从不多说话,此刻倒如此大张旗鼓,想要见朕?恐怕不是为了放些狠话这么简单的事吧?”
“他说他要……降。”
这下,连徐鸯也面露讶色了。
——
“我还以为陛下不会来。”逢珪勉强控制住胯/下矮驴,笑着同徐鸯说。
他并不强壮,也不曾习过武,所以只能骑个小驴,倒是格外坦荡。
此处正是洛阳北城门外的一片沙地。
因为原先卫崇攻城都是在南边,那战火尚未真正蔓延至此处,因此,此地倒没有城南那样的尸横遍野。
只是几日荒凉,哪怕是冬季,似乎野草也悄悄地生出了芽,借着尘土的掩饰,在这一片荒漠一般的颜色当中,点出些许绿意。
徐鸯没有答话,而是驱马上前,又示意卫崇松开帮她牵马的手,才应了。
“这便是心口不一了。若觉得朕不会来,你为何又在城下叫阵?”她反问道。
逢珪笑而不语,只躬身行礼,又朝一旁臭着脸的卫崇一拱手,接着,就在他行礼之时,他胯/下那矮驴却不自觉地退了两步,似乎是被徐鸯这宝马所震慑。他只好又腾出手来,尴尬而不失从容地稳住身形。
等着他答话的徐鸯没有不耐,反倒是卫崇,先耐不住性子,眼看着上前一步,徒步挡在徐鸯那高头大马之前,怒斥:
“——你这鼠辈,有话快说,要降就降,在这儿磨蹭可保不了你的小命!”
“在下是来降陛下的,徐将军急什么?”逢珪反问。
这轻飘飘的一句当然不足以堵上卫崇的嘴,但当逢珪的视线上移,与徐鸯对视时——
——徐鸯抬腕,纤白的手指轻轻捋过他盔上红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