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回故里
文/沐清雨
八月的南城,茉莉开得正盛,午后就没停过的细雨,悄无声息地落在白色的花朵上,让整座城市弥漫着清新的淡香和朦胧的诗意。
星回从地铁站出来,走到中医院门诊时,距离预约就诊时段还差10分钟。往精神科去的一路,她还在纠结科室选择对不对,可神经内科和心理门诊都看过了,除此之外没有更适合的科室。再者她听说:西医的尽头是中医,就想试试。
到了精神科侯诊区,星回扫了眼四周,觉得其他人和自己一样看起来都挺正常,不适感略有缓解。很快叫到她的号,让她前往三诊室。
诊室内,与她一桌之隔的男医生抬头,视线落在她脸上,眸色隐隐变化。
星回因回身关门没捕捉到这一细节,她在患者椅上坐下,向医生问了声好。
是对陌生人的礼貌。
男医生错愕两秒,借由偏头看电脑的动作掩去外露的情绪,和她确认挂号信息:“星回?”
星回应了声是。
男医生喉结滚了滚,收敛心神进入工作状态:“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
身体没有不适,就是疑神疑鬼像得了妄想症,当然,也有可能是神经衰弱。不懂医的星回给自己诊断又推翻,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
精神科有六个诊室在同时接待患者,外面侯诊区没有一个空座位,号是需要提前三天才能预约挂上的。医生给每个患者的时间有限,容不得她这样浪费。
面前的男医生却没表现出任何不悦和不耐,他沉默两秒,屈指轻敲了下桌面示意助手:“主任刚刚找我,你去看看什么事。”等助手离开,才对星回采取鼓励式引导:“是睡眠不好吗?”
他嗓音低沉清朗,语气温和亲切,以睡眠为切入点的问诊方式十分柔和。星回抬眸,认真打量了下那张五官轮廓分明的脸,对方眼底莫名的故人之姿让她内心原本因就医而产生的排斥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医一患一诊室”的私密诊疗环境里,她彻底放松下来,开始阐述自身的情况:“我在仁和做过神经测量,测量结果是轻度抑郁,心理门诊也是同样的诊断。”
星回解锁手机屏幕,调出一张照片:“医生建议我服用这两种药。”
男医生倾身搭一眼她手机:“这两种确实是抗抑郁药,还可以起到镇静催眠作用。”
“我没吃。”星回迎着他的视线:“我只是失忆,不是抑郁。即便诊断无误,我确实有轻度抑郁,我认为也没到要吃药的地步。现在生活压力这么大,谁要是没点抑郁都不好意思。更何况,不抑郁就一定开心幸福吗?”
她意识清醒,思维缜密,逻辑性强,还有自己固执的坚持。男医生与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对视,面上平静无波澜:“那你是对失忆有什么质疑吗?”
他瞬间抓住重点的反应让星回意外又安心,她意识到这个二十几块钱的普通号挂的会物超所值,于是继续:“六月初,我在米兰经历了一场车祸,昏迷后醒过来,对那场车祸完全没印象,连怎么会在米兰都忘了,出现了五年多的记忆空缺。”
她叙述的整个过程,男医生都在凝神倾听,并迅速整理消化她释放的信息:她在一个和睦的家庭环境下长大,是家中长女,从小和父母关系亲密。她毕业于美院,是美术艺术生。她查自己的银行流水发现,在米兰留学期间,父亲定时往她卡里存的生活费,她基本没有取用过。
她出国进修没用家里的支持。这个最关键的逻辑,引起了男医生的注意。
末了,星回总结性地说:“这些都是我爸爸告诉我的,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能自洽,其他人和他口径一致。但我不相信这份说词,他们一定隐瞒了什么。”
最后一句话,她语气很轻,却隐含坚定。
男医生不说话,星回也沉默,她安静地坐在诊室里,等待着面前这位年轻医生的判断,做好了接下来要做一系列检查的心理准备。
男医生却只是给她搭了个脉,说:“我认同你的质疑。但我建议,如果失忆并未影响你生活和工作的能力,就不要太急于追根究底,现阶段的你不适合多思,与其再给自己压力,不如顺其自然。”
“生活起起落落是正常的,顺境逆境都只是人生一个局部的表现,只要不是绝境,真相和春天一样,总会来的。缓一缓,自有答案。”他注视星回的眼睛:“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遗忘未必是坏事。”
星回咀嚼这番话,忽而笑了:“我到中医院来,本以为该是喝汤药,却喝了一碗鸡汤,还挺意外的。”
男医生没笑,神色严肃地说:“鸡汤至少可以补充能量,药虽能治病,也有致病风险。”
星回想到“药或许能医好病,却很难医好人心”的话,懂了“治”与“致”的区别。她坦言:“莫名其妙少了一段记忆,让我没有安全感,连话都不敢多说,我只要空下来就会想为什么。”
为什么剧烈到能够导致失忆的车祸,连脑震荡的后遗症都没留下?
为什么她只是失了一个忆,生活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为什么记忆里重要的人,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