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今天无论如何都要送我去警察局。不好,我需要在警察下班之前躲避风头。
天色尚且朦胧,我不顾时辰,穿戴整齐,围上围巾戴好帽子,蹑手蹑脚地走向玄关。那双被我偷穿过的黑靴子东倒西歪地洒在地上,他没有就此藏起来,很有可能他昨晚发现后对着我的睡颜臭骂了几句,抓着我的小腿把鞋晃下来,然后便再也没有管它。
一回生二回熟,黑靴子又套在了我的脚上。就在我起身之际,我听到沉沉的呼噜声,吓得我一动不敢动。原来他不是不打呼噜,是那会儿压根没睡,有我一个可疑女人在屋檐下,他的谨慎不许他睡。
我摸索门把手,轻声出门,轻声关门,轻声吸气呼气,往街道上走。
天空飘着小雪,细微的风卷着困倦随意地飘。街道上的路灯还亮着,当属挪威最恪尽职守的功臣。海上传来海鸥此起彼伏的鸣叫,以及翅膀扑噜噜地拍打在水面上的声音。
地面非常湿滑,大码的靴子使我走得更加吃力,我甚至想过捏个雪球塞进去挤一挤,没有办法,我只好通过东张西望来转移注意力。
时不时有三两辆车子经过,向我后方开去,每每这时我都要回头看一看他的房子,那座红木屋在我的视野里一步步熬成了红豆。还有昨晚他指给我的极光下的山,从我现在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全貌,像老人院里白了头又驼了背的耄耋老人。
徒步大约一公里后,我的肚子终于幡然醒悟它的宿主在昨晚吃掉一片火腿肠后再也没有往里面投入食物,而嗅觉带来的是泥土和雪花杂交的味道,并且伴随隐隐绰绰的鱼腥味。我的器官几乎快要散架。
前方距我半条街道的电线杆旁有三个垃圾桶,从受理范围看它掌管着周围至少三户人家的垃圾。这会儿没什么人,滑过去的车辆更不会注意到全身包裹只露出一只眼睛的我。是时候寻找真正的归属了。
我过马路,蹲下就地取材捏了一抔干净雪球。我的技术很好,以前上门做家教的时候给学生包过小笼包,我想雪球也是一样。
我咬了一口,它瞬间在我的口腔里化成雪水。挪威的雪,品质值得推荐,质地绵密,入口即化,富含大自然的味道,让人联想到鱼群翻腾被天敌捕猎最后鸟儿在空中随地大小便的场景。
一坨雪球在我走到垃圾桶跟前时刚好吃完,顺利开胃。我掀开垃圾桶的盖子,感叹今天自己的运气真好。里面有一块被打翻的水果蛋糕,有包装兜着,还算干净。我又找到一块没拆封的黑巧克力,哦上帝,是哪家外国友人那么爱吃甜食。
我见好就收,拿走蛋糕和巧克力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用餐。
人生第一回,坐在路边吃垃圾。
蛋糕里的芒果和奶油混合,尝起来明显有一股酸味,但这种酸味我是熟悉的,与之相配的还有一味料是过期海鲜在冰箱里发霉的腥味。
由于是捡来的垃圾,我没有用餐工具,吃相十分原始。我从舔一舔,到一口一口咬,到最后使劲往嘴里塞,脑子里特地配了一首生日歌来应景。一如小时候家里停电,我怕浪费粮食,把冰箱里的食物全部吃完的样子。
好多人说吃甜食能让人开心起来,可是我好难受,越吃越难受。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一切的根源是那对该死的夫妻,却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做出不应该做的应激行为。我没有得到过爱,所以曾给出去好多爱,可是没有人送过我一块蛋糕或者一块巧克力,活到现在我才知道这些东西还可以在垃圾桶里捡到。
我也曾给出去好多恨,恨杳无音讯的生母,恨言而无信的生父,恨一切谎言和强迫。那些我饿肚子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食物,总有一天要亲自从他们身上一块肉一块肉的咬回来。
从被迫停药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好了接纳杀意的准备,杀了我自己,或者杀了他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两滴眼泪滴进蛋糕里成为食用盐的替代品,我在这一刻茅塞顿开。
两个决定我下意识先选择了第一个,所以才坐在这里一边吃垃圾,一边忌惮那个男人把我丢给警察。
不行,我要走得再远一点,万一我被警察抓住后,被遣送回国,最终本人是个神经病的故事被广而告之,那个场景我光想想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我无法从天色判断时辰,更不知道如何用身体感知时间的流逝,反正雪地躺了,垃圾吃了,周围的一切对我来说和荒岛没什么两样,走到哪儿算哪儿。
……北欧人的基因未免过于霸道了,个头一个劲地向上窜,这一路上我碰到好几个高大的“电线杆”,男的女的都有,用一种好奇又怜悯的眼神看向只有一米六的我。我捂紧帽子和围巾,异国羞耻在我身上蔓延开来。
后来我才反应过来,他们好奇的可能是我脚上四十多码的鞋,怎么会被一个发育未完全的Kid穿在脚上。
我在一家超市前的停车场角落坐下歇息。虽然感知不到时间,但我的脑子告诉我该吃药了。我的灵魂得了癌症,治不好的,以药续命,每一次化疗都要从我身上剥夺一样东西,可能是知识,可能是时间,也可能是感知。以换取情绪的稳定,睡眠,以及忍耐的能力。野狼变看门犬,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