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溯与他们吆五喝六地划拳饮酒,不慎便饮多了,回去的路上有些头晕目眩,幸好雨早已停了,长荣两手搀着他,行到半路忽然顿足。
沈星溯晃了晃,揉了揉眉间,不耐道:“怎么停了?”
长荣朝前一努嘴,不说话。
沈星溯勉强站直朝前看去,正是席间的阮宁蕙孤零零站在抄手游廊中,似乎在特意等他。
沈星溯此刻胃中酒焚炽热,极为不适,只向她远远地一抱手,简单行礼示意,便想离开。
而阮宁蕙却好似完全不理解他的深意,抬脚走近,袅袅婷婷地行礼道:“表哥,又见面了。”
沈星溯生疏地与她一笑,“掌灯时分,怎不见你的丫鬟跟随?表妹还是趁早回房吧。”
两人虽是表亲,可孤男寡女共处,实在不合规矩。
说罢,沈星溯不再等她应答,拔腿便走,只走了两步,阮宁蕙急促的话语骤然在身后响起:“今夜席间的话并不是我蓄意撒谎。”
“五岁那年,沈伯伯官职调动,就让表哥暂住在我家中,多次见面一处玩耍,只是不知为何表哥全然不记得旧事了。”
沈星溯停下脚步,冷冷地站在原地,并未回头。
阮宁蕙咬紧了唇瓣,她特意差走丫鬟,明知此刻孤男寡女不是说话的时机,还是想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要让表哥误会了自己才好。
“我这次并无他意,只是想说我未曾蒙骗表哥,话说过了,表哥多多保重。”
待阮宁蕙脚步声消失,沈星溯揉了揉发闷的后脑,转头问长荣问道:“她方才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什么?”
长荣哑然,陪笑道:“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您不用费心去记。”
沈星溯吹了些凉风,回到院子后头痛得愈加厉害,一脚踢开房门,面前一名少女陡然跳了起来,惊弓之鸟似的缩在桌后,露出乌圆的一对杏眸。
沈星溯眯了眯眼睛,视线重合,不正是那个司礼监的小细作?
怪不得她被自己骇了一跳,原来又是趴在桌上偷偷懒睡觉。
不趁他离去探寻密报也就罢了,居然如此不敬职敬责地偷懒。
沈星溯属实为司礼监看人的眼光而感到担忧。
瞧着沈星溯目光沉沉不说话,燕洄愈发忐忑。
她这觉无人打扰,睡得十分香甜,沈星溯踹门那会儿,她正梦会周公。
谁料这个颐气指使的大爷回得这般快。
燕洄悻悻地从桌后绕出,还未接近沈星溯便嗅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心中暗道不妙,牵强笑道:“让奴婢伺候您歇下吧。”
沈星溯却摆手拒绝了她的接近,只让长荣近身。
燕洄瞧他眉间隐隐透着戾气,恐怕是席间遭遇不快,八成还未发作,她只想找借口溜之大吉。
沈星溯醉醺醺的,一时留意不到她,兀自洗脸换衣。
燕洄默念待长荣出去后,她也借机溜出去。
沈星溯收拾妥当后歪歪地倚着引枕,接过酸凉的醒酒汤,仰脖猛地灌进嘴中,身上酒热倒不那么高涨了。
长荣等人接过空碗后纷纷告退,燕洄瞅准时机,跟在队尾,一只脚都踏出了门外。
却又在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喝令她回来。
燕洄悻悻地缩回脚,心如擂鼓,垂着头走到沈星溯面前。
沈星溯穿着绸缎寝衣,衣摆银河似的垂落,极显身材高大俊阔。
他撑着惟帐,在床前想了想,慢悠悠道:“你在此值夜。”
燕洄哭丧着一张脸称是。
心道又是个不眠夜。
此地一无消遣二无时钟。
燕洄在缓慢流逝的时间中空乏寂寥,唯有抬头望着窗外的浩瀚星空,天气朗朗无云遮月,点点碎星好似随着呼吸闪动。
心情也出奇地随之疗愈,平静下来。
燕洄眨了眨眼,困意席卷而来,她习惯性地朝床榻方向看去。
惟帐被支起了半面。
沈星溯平卧于床榻上,胸前盖着锦被,长发如云,残酒未消,眼尾还熨着一抹潮红,若论风貌,沈星溯确是无出其右的端秀俊丽。
似是感受到盯视,沈星溯忽然睁开了双眼,瞳仁黝黑发亮,在月色中明晰如两点火烛。
燕洄一怔,猛地低下头,长睫微颤。
看在沈星溯眼中着实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沈星溯沉了眼眸,指节敲了敲床板,待燕洄忐忑地看来后,朝她勾了勾手指。
“困乏了?”沈星溯嗓音沉哑,唇边勾起笑。
他上次这样笑过,下一刻就将燕洄关在了牢笼之中。
燕洄头摇得像拨浪鼓,努力瞪大眼睛道:“奴婢不困,清醒得很。”
“怕什么?”沈星溯态度柔和,揽着锦被道:“疲累了就需要歇息,人之常情,我又不会责怪你,好了,我也没什么事需要你,你睡吧。”
燕洄大喜,连声道:“多谢二爷,那奴婢这就回房了,二爷有事随时传唤奴婢。”
说完,燕洄拔腿就想开溜,却又再一次被沈星溯喊住。
燕洄诧异地回过头,沈星溯手心朝内,慵懒地指着架子床底下的一人长红木踏脚,“别走远了,睡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