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朝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
梦里面,她还是那个整日混迹于大街小巷里乞讨的叫花子,无父无母,没有名字,什么都没有,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一缕飘魂。
她是五岁那年进的细雨十三楼。
五岁之前……说来好笑,她是被一群乞丐们养大的,那群小老头们说捡到她时是在废弃的街角里头,若不是她当时哭得稀里哗啦,只怕是死了都没有人发现,还算是她命大。
后来她渐渐长大了,就跟着那群小老头去街边乞讨。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那个时候她捧着破破烂烂的瓷碗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时,就很羡慕那些有父母的孩子。
汴京富贵,乱花迷人眼,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直到后来师父带她回了细雨十三楼,给她身份,她才真正有了自己的家,就连小朝这个名字,也是师父给她取的。
师父说,朝,意为生机勃勃,她希望我像从地里长出来的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
小朝醒来时,已是傍晚,天边斜斜挂着一抹残阳,温暖而又刺眼,落在她脸上快要睁不开眼,她闭紧双眼偏过头去,余晖下,就见张望舒在赶车。
他赶车的技术不太行,如意车走在路上颠簸得厉害,摇摇晃晃,像是要散架了一样。
她大概便是被震醒的,这几匹马劲道极大,是从西域进贡而来,张望舒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这一路赶下来弄得脸色一片苍白,动作生涩,应该是从前没干过这样的事。
这时,小朝才发觉到,她身上的伤口冰冰凉凉的,像是已经有人给她上过药了。
在这里,除了张望舒。
还会有谁呢?
小朝记得,她当时腹部被黑衣人用刀生生划破了一道口子,这会她连衣服都新换了一套,如果说上回在湖中沐浴时她还不确定……不确定张望舒到底有没有看到她的身子。
那这次,她很肯定,他是什么都看到了。
想到这,小朝下意识咬了咬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好歹也是一个女子啊……
还是说,因为她的身份,张望舒没有把她当女子看。上回在湖边他便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好似,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什么都不会在意。
马儿在前头跑着,如意车在后头颠个不停,树影缓缓落下,小朝看着这般的张望舒,心想应该从来没有人见过他这样,从这个角度看,张望舒的确不负盛名,赏心悦目,斑驳的日光透过茂盛的林间,落在了他身上,衬得他骨相突出,他今年不过才二十二岁,很是年轻俊俏,一身素净白衣,褪去了往日的漠然矜贵,多了几分随意潇洒,瞧着还真像是个翩翩少年郎。
也怪不得汴京城里,人人都说他是清风明月,高不可攀。
小朝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
她正看得起劲,下一刻,张望舒忽然转身,小朝还没来得及反应,两人的视线直直对上,二人都愣了一下。
最后,还是张望舒先收回目光,淡淡地问:“你醒了。”
“嗯。”小朝应了一声,别过了头。
如意车突然停了,张望舒脸色不太好看,停了车,靠在一旁休息,小朝见状忍着伤痛,坐起了身,那会她和黑衣人们厮杀的激烈,一点都不觉得痛,现在轻轻一动,便疼得喘不过气。张望舒声音响起:“别乱动,伤口挺深的,要是裂了受苦的是你。”
“你没事吧。”小朝抬头,雾蒙蒙的眸子里透着一丝担忧。
张望舒轻轻摇头,唇色惨白,“暂时还死不了。”
远处,夕阳一点点落下,染红了天边云彩,霞光满天,犹如一幅泼墨山水画,二人一同靠在车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就这般静静地坐着,忽然,张望舒偏头看向小朝,“你刚刚在看什么?”
小朝微微顿了一下,很快,她又笑了笑,几乎没有一点犹豫,冲着张望舒很直白地说:“你啊。”
“我在看你。”
“我?”张望舒面不改色,甚至有些不解:“我有什么好看的?”
小朝含笑挑眉,手搭在膝盖上,颇有几分女流氓的味道:“张少师,自是有几分颜色的。”
她受了伤,整个人惨淡很多,小脸白兮兮的,毫无血色,但还是掩不住她眼底的那抹光芒,她的眼睛,犹如翡翠清透明亮,灵动有神,“毕竟少师在汴京城里,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以后回了汴京,怕是没有什么机会看了。”
“我不得多看一会?更何况,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话里有话。
张望舒知道她是指那夜自己瞥见她沐浴一事,闻言,也笑了起来,“那少使可要多看一会了。”
“得把便宜讨回来。”
小朝:“那吃亏的不还是我?”
张望舒像是忽然来了兴致,眼眸轻轻一眨,“那少使想怎样?”
小朝几乎没有一点迟疑,“自然是让我也看一回!”
张望舒语噎。他大抵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像小朝这般的女子,什么话都掰直了说,如此坦荡,坦荡到反而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他也能听出来,小朝只是在逗弄他罢了,并无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