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明言,不知这徐参军可曾犯了罪,往后我在岚州……”这是问大小事宜有分歧时,谁做主,是配合徐匡生,还是事事听季息吩咐。
在季息的几个副将中,余忞勇猛,曲岩心机敏,张扬则最为稳妥,这次留他在此,也是看重这点。
“小事你或可配合他,大事报与我,若有赶不及的,由你自决”,末了季息补充道,“看紧徐匡生,与高家贪些钱财事小,通敌叛国事大,现下并无迹证指向他,我不宜直接查问,且让他放松做几天岚州刺史,等背后的人忍不住露出马脚,若真能为国为民倒也省心,若他有任何异动,速速报于我知晓。”
张扬自领任命下去,季息又吩咐人在城中暗查卖粮一事,忙至深夜才安睡。
次日,宋照岄起身时,季息已召众将议完事,洪谷的粮解了城中燃眉之急,几个暗卫探查所闻也与徐匡生大致相同,城中有人曾见粮车进出,只当是几城之间相互转运,往年秋冬也是有的,无人当回事,更无人知道高家有人来过。
“岚州被困是个好时机啊,对于那些人来说”,季息负手站在窗前,“想消失的人消失,碍眼的人死掉,现在什么都问不到了,徐匡生可有说什么?”
“还是那几句,我见他于百姓倒也尽责,虽不能见人,政令却一封一封地出,末将们都查看了,并无什么问题,百姓也颇敬仰他,从昨夜至今早,大事小事报上门就有十几件,他也借人传话,一一处理。”石隽如实汇报。
“留几个人暗中看着他,其他撤回吧,上书仍举荐他为岚州刺史,这事高家牵涉其中,背后少不了京中那几人的手腕,徐匡生于他们不过是一小卒,纠结也无用,不如留他做几件实事”,季息手里捏着即将送往京城的折子,食指指尖在其上一点一点,“此事的症结不在边境,而在这儿。”
屋外晨光仍如昨日,好得让人心痒痒,诸事已定,季息着人搬了躺椅在院中,忙里偷闲,闭目小憩片刻。
心神放松时,季息不免又想起宋照岄,昨日的这时候,她应正撞到哥舒哲布向东逃窜,察觉不对,立刻就急急骑马往这里来。
明明从太原走时,她还颇不情愿,身负绝技,面上也透着向往,行动却偏偏畏畏缩缩,同儿时半点不像,这几日不知是想通了什么关窍,反而又似回到从前,竟能孤身一人穿梭百里,传递消息。
莫说是个女子,便是个十五六的男子,也勇气可嘉。
昨日聊起军事,竟忘了赞她,不过季息也属实没想到,宋照岄一个闺阁女子,从未经战,但却颇通计谋,说话轻柔,语意委婉,可言必击中要害,对他的布置也看得分明,季息不由在怜惜之外又生了倾慕。
从孩童时便认得她,宫中的宋照岄跳脱得像御花园里的蝴蝶,没一刻安静待着的时候,为了避嫌,季息是不常主动去皇后宫里的,屈指可数的几次,都是为了去见宋照岄。
他那时分辨不了自己的感情,只觉得想见一个人,想看那个人同他笑,如此便欣喜,便能捱过没有光亮的日日夜夜。
可后来她不那样笑了,来宫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每在众人俱在的场合见了,她也低眉敛目,变成了那个人人称道的贵女,京中闺秀宋娘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贵妃娘娘与安王共劝圣上送姜怀音远嫁契丹之后,皇后娘娘日渐落寞,宋照岄也仿佛失了往日灵气。
季息有时觉得,年少时那个活泼肆意的宋照岄只是一场绮梦,是自己想象出来以慰孤苦的幻影。
后来他远赴边疆,一心扑在边防重任上,更歇了这情思,那时觉得,此生再相见之机,无非有二,百官朝贺日,啷当入狱时。
不曾想那日,她似星辰坠落般出现在自己面前,神色灵动言语锋利,一如儿时,他一边唾弃自己,竟为这转折心中暗喜,只因变故将她送到自己身边,一边又情不自禁地担忧,若有一日真的事败,宋照岄牵连其中,难保她的周全。
原本盼着她能一直同儿时一般,可看着宋照岄又缩回贵女的壳子里,他更是不胜怜惜,是以他忍不住靠近,又提醒自己要远离。
迷迷蒙蒙间,他似又看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手里捏着一只木头刻的小虎,背着一卷杂七杂八的图样,与记忆里不同的是,那人不再一团孩气,而是显露出少女的轮廓,嗅来还有股细微的幽香,正窈窕立于一张铺展的舆图前,以虎代人,转身笑着问他:“将军此行,不正是气吞万里如虎吗?”
宋照岄进院时,阳光格外眷顾季息,正轻柔勾画他的轮廓,他仰面倚在摇椅中,随着风似晃非晃,她不忍打扰,悄悄走近,却听见季息口中那声久违的呼唤:
“岄儿。”
岄儿?宋照岄脑内有什么正缓缓松动,他怎会知道我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