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是巳时,皇帝上完早朝,又接见完朝臣,正是吃点心散步休息的时候。他屏退宫人,在麒麟宫丹陛上接待了斑衣公主。
太阳将丹陛烤的滚烫,皇帝扶着公主龇牙咧嘴坐下。
两个人像小时候一样并膝长谈。
“阿缨,谢谢你,亏得你机灵勇敢,替母后挡了一记,否则,我就是白家的罪人,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别这么说,当时你离得远,若你离娘娘近,你也会和我一样的。”
白无逸拧过头看着裴缨一双清澈的眼眸,忽儿低下了头,他不敢说自己到底会不会。
太后齐萱是扶持白无逸登上皇位的人,是年幼的皇帝身边第一位谋士。在他初登大宝的那些年,齐太后不仅是皇帝的主心骨,更是整个朝堂的掌舵人。她倚仗世家,拉拢辅臣,八年来如一日殚精竭虑,才没叫大靖这艘风雨中的危船在他白无逸手上散了架。
可随着皇帝长大,两宫政见不合,皇帝逐渐挣脱太后的霸权管束,并鲸吞蚕食她手中的权利,齐太后心气极高,自然心有不虞,不肯退让。
他们即为母子,又是政敌,关系危如累卵。仁安殿的刺杀,闹不好,就是两宫关系一落千丈,势同水火的开始。
白无逸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裴缨瞧着他眼下两抹青痕,该是连日都没休憩好的缘故,不由拍了拍他的背脊。
皇帝的背脊清瘦如竹,绷得很紧。“实不相瞒,阿缨,这几天我天天做噩梦,梦见承元十二年那一幕,又要重现眼前。”
那是一个太多人死去的一天……裴缨虽无印象,可她也不愿意提及,便换了个话茬。
“陛下,行刺的贼人底细查得怎么样了?”
“刑部已经汇同大理寺审理清楚,不过阿缨不用知道,一伙反贼罢了,起不了什么势,你不用多操心。”
裴缨想起裴显说的“北方靖南军”的话,很怀疑皇帝其实已经知晓他们的底细,只是碍于自己,才没有说出靖南军三个字。
“老爷儿晒得我发晕,我想回去了。”
“也好,天色快正午了,你也不要在外头多待,回去多躺躺才是。”
白无逸亲自将裴缨扶了起来,又亲自扶着公主上肩舆。
*
从麒麟宫出来,公主下肩舆登马车,没有回一水斋。喜子已经被暗中解决,她对新来的车马供奉道:“转道去刑部衙署。”
裴缨去了刑部,赵岩经打里头迎出来,未及她开口,先言道:“公主可是来问仁安殿谋逆行刺一案的?”
“非也,我是来提人的。”
她来刑部提李连星,是不言而喻的行径。赵岩经擦了一把汗,嗫喏:“殿下……李连星伙同顺发戏班谋逆,已经供认不讳。刑部已汇同大理寺将此案审理定论,斩监候——”
公主眸光微凝。
“三日之后朱雀大街街市口问斩!”
裴缨只觉得头上老爷儿不光照得她头晕眼花,耳朵也不灵光,不然为什么这话一直围绕在耳边嗡嗡不散。
“殿下!”韩延赶上来,关切道。
我没事,裴缨摆了摆手,拧身看向赵岩经:“拿卷宗来!”
“卷宗除陛下和太后娘娘以外,请恕微臣不能将它示与任何人!”
“那你就站在这儿,捡能说的告诉我,总可以告诉我主谋是谁罢?她的来路罢?”
“唔,这个……倒是可以。”赵岩经想了想,恭敬回道:“本案谋逆的一伙贼人属于顺发戏班——这个戏班是活跃在京畿平州、德州附近的一股叛军,首领叫陈明,今年三十有六,平州人士;同伙还有二十三人,其中以胡顺发的姘头芸娘为主,已经不知去向,惊云骑正在大肆搜捕。
对于整起谋逆,舞女周婉莹供认自己是主使。
她交代自己的父亲是南方一股派军头子的女儿,天瑞八年被剿匪的靳啸天杀死。父亲死后,她一直心怀不忿,尤其对对剿匪持强硬态度的太后齐氏怀恨在心!
她在一次市井表演中结识了同样有着灭族之恨的李连星,二人一拍即合,她借着李连星梨园供奉的身份,入选淑妃千秋宴贺寿献舞,借机行刺太后。”
赵岩经说完,抬眼觑着斑衣公主。
公主眉头紧锁,两根手指不自觉搓着。
“她跟李连星一拍即合?合什么?李连星在宫中这么多年,在多少贵主前唱过戏跳过舞?他要想谋逆,非要等在满殿都是飞鸢骑的淑妃千秋宴上嚒?赵岩经,这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
“这……殿下,他有作案动机,况且未曾刑讯,李连星就供认不讳了——”
裴缨涩然,那是他这么多年都活死人一样活着,给他个籍口,他自然心甘情愿赴死。
“好你个赵岩经,你才当了几年刑名,就把‘清明慎重,明正典刑’忘到脑后了?供认不讳就可以不查清明白嚒?呵呵,事发前一天连星和我就一起设计让喜子露出马脚,当天我还和连星一起献舞,你们怀疑他谋逆,怎么不怀疑我也是从犯之一?”
赵岩经为难地抬头,又尴尬笑笑。
裴缨顿悟,原来也是暗中查过的了。
她冷嗤一声。“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