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清澈,他穿了一身黑衣,脸色微微发亮,但还是很难看清他的表情,或者说他面无表情。
两个人相顾无言,站了大约有半盏茶的功夫,都在打量对方,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若是缺什么,尽管告诉吴河。”
终于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沉稳,与十年前大为不同。
“十年,......我,变了吗?”
十分好奇,在他眼里,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公主一如从前,只是......往后不能再如此称呼......”他顿了顿。似乎有所顾虑。
“公主可为自己取个闺名。”
“好,你为我取一个罢。”她心中一怔,茫然不知所措,却也怀有一丝希冀。
“那......昭昭如何,有光明之意,可......”
“好”她迫不及待的打断,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心剧烈的跳动。
“这样便好......”
夜风习习,两人再无话,就这么相对站立,树叶扑簌簌落在她的肩发上。
“往后,有需要的告诉吴河一声,他自会替你准备好。”
他伸手轻轻拂过她的肩和发,挥去短暂驻留的落叶,声音温和,面容在夜色里晦暗不明。
许久以来,她都急切的寻找他,但如今距离他这么近,她反而感觉恍惚心慌,一时有些站不稳,眼前的他,与多年前重叠,但又充斥着一股不知名的,陌生得味道。
回到屋内,见小翠还睁着眼睛滴溜溜得盯着她。
“姐姐,将军跟你说什么啦!我一点都没听着!”
“你想听什么?”莞尔一笑,她掀起被角轻轻的躺下去。
“姐姐和将军什么时候成亲呀?娘告诉过我,一个好女子,是一定会和别人成亲的,到时候我为姐姐梳一个漂亮的新娘发髻。”
小翠的话犹如一记重锤,重重的敲在了她心里,敲的蒙尘的记忆四散飞溅,久久震荡不安。
十年前,若是想与他成亲,易如反掌,可如今隔了十年,她再也不是泰安公主,就连玉和国也不复存在,现在她只不过是一个被人从当红青楼里带出来的女子,北周国人尽知,怎么可能再嫁给一个朝堂有功的大将军。已不奢求能与他夫妇相称,余生若是能待在他身旁,也算是了此心愿。
“姐姐,你怎么啦?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翠儿,你以后不要叫我姐姐,叫我昭昭。”
“昭昭?这是姐姐的名字吗?”
“对,是我的名字,以后会伴我一生的名字”
昭昭如日月,一切皆朗朗。
“夫君,我有话要与你说”
唐琣轻悄悄进屋,正准备躺下,却看到旁边的人忽的一声坐了起来。
“这么晚了,适才夫君去哪里了?”
夫人问话,气势汹汹,一时间竟让唐琣哑言。
“当日成婚之时,夫君曾向父亲许下诺言,此生只我一人卧于枕畔,如今才不过数年,夫君已然带了旁人回来,还是青楼女子,夫君这是将我脸面置于何处。”
“夫人莫气,先前就曾对夫人说过,只是故人之女,家破人亡,如今终于寻见,只好带了回来,夫人海涵,让她安稳终生。”
唐琣坐起来,微微抱拳,神色中带了有隐隐的急切之色。
“饶是夫君这么说,倒是成了我的不是,夫君可别忘了你走到今日这一步,我父亲可是倾力相助”
“是我不对,但夫人放心,岳丈之言,唐琣牢记在心,岳丈之恩,唐琣更不敢忘。”
说完,身边的人也不说话,定定的望了唐琣片刻便径直躺了下去,背对唐琣,一言不发,看此情形,唐琣也只好掀被躺下。
当年左崖一别,段亦受了重伤,五脏六腑皆受重创,又多日苦寻公主不得,这才辗转去了北周,于落魄之时,遇到了出征的侯国将军朱信,这才捡回一命,后又随朱信南征北战,为其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入了朱信的眼,这才受到举荐提拔,被北周皇帝熟识,有了今日镇北将军的荣光,而这一切全都因于朱信,也就是他的岳丈大人的赏识,还在三年前将掌上独女嫁于他,这份恩情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更何况在嫁女之日,朱信就要他发誓,此生只娶一妻,不再纳妾,如今将公主......不,昭昭留在身边属实不妥,有违当日誓言,可即使这样,他也势必要留下,护她一生安稳......
翻来覆去,夜已深沉,唐琣仍无睡意,从大越归来已一月有余,如今上梁城内人尽皆知,再藏怕是无济于事,只是他的岳丈大人朱信却一反常态,至今未登门质问,唐琣倒也想不出来,若真是岳丈大人来质问,该如何应对才好,又该如何面对自己如今的夫人,自娶她入门,至今已有三年,夫人热情,将整个府中照料得当,两人又相敬如宾,也曾传为佳话,如今府中突然多了女子,想必她的内心也多有怨愤......
想到此,唐琣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内侧身形模糊的人影,淡淡叹气道了句“夫人,对你不起。”
听到唐琣这么说,旁边的人也微微睁开眼望向了他,一口气憋在胸口,退也不是,进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