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沉,林子里一道黑影狂奔不止,受惊的鸟雀拍打着翅膀,在林子忽高忽低地飞。
李朔月沿着山路跑,张开口鼻费劲地喘息,嗓子里血腥味极重,他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去青山城搬救兵,这样才能救陈展。
朔北边境北大营,大将军陈展的副将陈芳暗地里与北陵人勾结,趁守卫空缺,火烧粮饷,刺杀陈展,营中乱作一团,到处是硝烟与死尸。
李朔月跟着李夏阳,李夏阳有陈展的亲兵护卫,这才勉强留下一条命。
陈展箭伤未好,路上追兵不断,伤势不断加剧,他们这一行人狼狈至极。
“青山城县令崔瀚麾下有五千守备军,”陈展直视那双惶恐的眼睛,虚弱道:“我给你一封亲笔信,你若能求来青山城守备军,我娶你做妾。”
妾、妾室?李朔月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心悦陈展,也从未掩藏过心思,几次三番勾引示好,可陈展心里只有李夏阳,看也不看他一眼。
“好!”李朔月迫切应下,做陈展的身边人,他求之不得。
两步之外的李夏阳神情恍惚,沉默地看着丈夫与亲哥。
半个时辰不到,李朔月便带上信跟随护卫出发,这一路危机四伏,北陵人要灭口,刺客来了一波又一波,所有护卫都死了,李朔月孤身一人,白日东躲西藏,夜晚疾行,离青山城只剩下十几里。
今夜天不好,月亮藏在云后,只有一点光亮。林子里虫鸣鸟叫交织,李朔月察觉到几分危险,脚下一刻不停,脊背直冒冷汗。
“咻、咻、咻。”几只利箭穿林而过,直挺挺扎进人的血肉里,血腥味顷刻间散开,粗布衣裳绽开朵朵血花。
追兵来了,他的好运用完了。
李朔月猛地朝前扑,跌倒在柿子树下,后背很痛,应该扎了许多只铁箭,李朔月咬紧牙关支撑起上半身,这才发现锋利的箭头竟然刺穿了他的胸膛。
不远处传来几声晦涩的北陵语。
胸腔里气血翻涌,喉头泛腥甜,李朔月弓起身体匍匐状往前爬,指尖抠挖着泥土碎石,血液蜿蜒了一地。
爬了好一阵,戏谑的哨音却不断逼近,背后渗出阵阵冷汗,浑身都在发疼,李朔月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还活着。”
来人说了一句蹩脚的大周话,随后用脚将地上的人翻了个面,“怎么是他……营……伎?”
只有两个人,都穿着黑色夜行衣,面具遮脸,手提弓箭,李朔月嘴角咕涌出两团血,心中绝望,他要死了,可陈展还在等他搬救兵。
“……”
另一人沉默片刻,缓缓抬手,两只短箭自袖中射出,瘦弱的哥儿双眼瞪大,嗓子里闷出短促的急音,渐渐没了呼吸。
手腿瘦弱干巴巴,胸膛处没有箭头和伤口,李朔月反复看自己黢黑的手指,眼神困惑,怎么手指也不流血了?
他死了吗,死人才不会感到痛苦。
李朔月脑袋发懵,感到些许茫然与无措,片刻后又涌上几分难言的委屈,怎么,怎么就死了呢,他马上就要嫁给心上人,却死的如此凄惨,陈展得知他的死讯,会伤心吗?
泪眼朦胧间,李朔月又想起自己凄凄惨惨无所依靠的一生。
他娘死后半年他爹就娶了后娘王桂香,生下了一个小哥儿,取名李夏阳。
亲娘早早死了,亲爹也就成了后爹。
李朔月没爹没娘,成日砍柴喂猪挑水,和汉子干一样的重活,没吃过一顿饱饭,却日日要挨后娘的打,磕磕绊绊长到十八岁,个头还没有十六岁的李夏阳高。
后娘心不善,总说他手脚不干净、吃白食、好吃懒做,渐渐的,名声也被后娘败坏了。
村里人见着他都绕道走,更别说上门提亲的媒婆了。
李夏阳早早嫁了人,而他一直被留到二十岁,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哥儿。
二十还未出嫁的哥儿姐儿,秋收要多缴一倍的人头税,几百文钱,后娘舍不得出,便寻人将他卖进了清水县的燕春楼。
燕春楼是清水县最大的花楼。
花楼里上了年岁的老鸨、老嬷作践人的手段厉害,不听话的姑娘哥儿就喂药脱衣裳吊起来打,专打腰腹、大腿这等隐秘处。
这打也有技巧,既能叫人吃尽苦头,又能不留一点痕迹。花楼里谁不靠一身皮肉,若是有了疤痕叫客人不喜,那还挣什么钱。
李朔月胆小,又亲眼见着一个被丈夫卖进来的夫郎不服管教被龟公活活打死,血撒了一地,用了七八缸水都没能冲干净。李朔月吓得做了许多天的噩梦,他怕疼又畏死,不敢不听话,即便如此,也没少挨鞭子棍棒。
楼里的姑娘哥儿最难过的便是贞洁这一关,可他的身子早早就给了村里的白五,贞洁对他而言,远没有填饱肚子实在。
花楼里接客,刚开始自然是万分艰难,可后来习惯了,便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二十一岁那年他成了楼里的花魁,因为姿色颇好,被过路的富商买去做妾,老鸨子本是不愿,后来又松了口,欢欢喜喜扬起帕子送他出门。
富贵人家的妾不好做,他在家里也要接客,不过更隐秘些。
他像个物件被人送来送去,经了不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