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天寒,北风呼啸,青石台上碎雪飞旋,尘埃纷扰,还未干涸的血迹蜿蜒流开。秦修宁被推倒在地,沿边的尖石恰好戳进她的太阳穴。
猩红的血潺潺流出,秦修宁安静地睁着眼睛,看着连檐飞展,水珠一滴一滴落着,如断了线的珠子。
意识彻底消散前,她仿佛听到了那人沉重的脚步声,就如同那年春日,单纯温婉的少女在这样的脚步声中被救下一命,却从此跌入了叠叠算计,生不如死。
秦修宁本是淮安侯嫡女,母亲更是江南织造陆演最宠爱的小女儿,可谓身份尊贵,家世显赫。十年前那猎场政变,秦修宁恰好在围场,险些被流矢击中,是楚衍以命相搏救她一命。
那日之后,她便将所有的心思寄予他身上,甚至以命要挟父亲为他正名,让他可以享受到楚家子孙应有的待遇。
可最后呢?
她才发现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算计,他救她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回到楚家,他娶她不过是图谋她父亲的权势、她外祖母家的财力,而他也早就有了同生共死的心爱之人。
楚衍从未入族谱的外室子,步步为营,一跃成为詹事府少詹事,可谓是才智超群,手段了得。而她,曾经名彻京城的淮安侯嫡女,江南织造陆演最宠爱的外孙女,如今只能称病隐于这清冷的宅子,静静地看着落雁飞过。
秦修宁慢慢地闭上眼睛,枯黄的脸颊难得露出一个浅笑,波动的心绪渐渐平息。
这次终是阴阳两隔,七八年的昏暗生活不再存在,她松一口气,便彻底没了气息。
春日韶光,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京城秦府内,往日鲜少有人踏入的清香阁,此时人影憧憧。丫鬟小厮碰触跌撞,脸上无不惊慌畏惧。
刚传出要与詹事府楚衍定亲的秦三小姐撞了脑袋,昏迷了两天两夜,甚至喃喃地说着胡话。听到的丫鬟小厮皆死死地低着头,唯恐引起屋中主子的注意。
屋中富丽堂皇,面容秀丽的秦三小姐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神色痛苦,口中却依旧无力地说道:“楚衍,再不相见,真好。”
此时周围寂静一片,三小姐虽是轻哼,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却清楚得很,毫无遮掩地便传入众人耳中。一旁的小丫头端着药的手微微颤抖,完全不敢上前一步。
秦夫人见此,厉声喝道,“还不快上前给小姐喂药!”
说罢,秦夫人的目光再次转向小女儿,看着不过两日小女儿的脸就苍白了很多,心中更是一揪得疼痛,恨不得躺在床上代其受苦。
秦夫人的身后,身穿褐色官服的秦盛远看向小女儿,见她口中依旧胡言乱语,眉头皱起,语中怒气更胜,“你听听她这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真是不知好歹!”
秦夫人见他这个时候还一副嫌弃的模样,眉宇间全是不悦,“你说的又是什么话!女儿已经昏迷了两天,就是胡言乱语又有什么关系!你明明知道”
秦盛远面色阴沉下去,“若是你管好孩子,她又怎么会这样!楚衍那是什么人,那是她这样的丫头片子可以随意妄言的吗?”
楚衍虽是楚家的外室子,可弱冠之年便能够在詹事府任职,如今更是成了詹事,早就将楚家嫡出一脉压在脚下,无论手段还是相貌都是绝佳的人物。能够被这样的人看重,虽只能成为续弦,也是三女儿难得一遇的幸事,更是整个秦家的机遇,可她非但不识抬举,竟还为了一个厌弃她的人要死要活!
秦盛远气得咬牙,“待她醒来,好好地在屋中反省!”
话毕,秦盛远拂袖离去,再也不看屋中一眼。
秦夫人哪里管得了权势地位,她满心满意地都是小女儿的幸福,如今看到小女儿痛苦的面容,再也忍不住,瞬间趴在小女儿床边,呜咽着痛哭,心中不禁后悔不应该将女儿送到外祖母家。
她不过是江南织造陆家的二房庶女,女儿如何能在那里过上好日子!
这次,女儿从江南回来,便一直忧思重重,现如今可如何是好!
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入耳中,秦修宁想要睁开眼睛,可脑袋却昏昏沉沉地仿佛要炸开,眼皮更是如同被灌了铅,完全无法掀开半分。
周围熙熙攘攘,人群走动的声音传来,她隐约听到了那个让她如坠噩梦的名字,身体本能地开始抗拒,随即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就这样昏睡了一整夜,秦修宁缓缓地睁开眼睛,意识浑浑噩噩,可脑子中却闪过了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景象。直到一抹异常熟悉的身影闪过,秦修宁猛地清醒。
她手指颤抖着,拼尽了全力才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可她怎能冷静下来?
这人是她曾经的丈夫——内阁首辅楚文廉的孙子楚衍。
那年在春围猎场,楚衍一身石青色杭绸直裰,翻身将险些刺入她心口的剑挡住,自己却陷入昏迷,九死一生。秦修宁用力地捂着他的伤口,慌张颤抖地向人求救,少年的容貌却已深深刻入她的脑海,让她从此倾心爱慕。
秦修宁不禁捂住脸颊,发出痛苦的闷哼,转而又癫狂地笑出声,所幸这一切已经过去。前世,最后两年的软禁早已让她将那一切看淡,想不到她竟侥幸重生,成为了秦家的小女儿秦婉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