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膳厨紧挨着东宫的东墙,西边是命妇院,往北不远便是宜春门,也就是从前殿进后殿的东门。
所以,张朱由此进后殿,也算得是一个合适的位置。
王熙凤跟着长赢,从宜秋门进前殿,然后沿着宫墙往东一溜走过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路上的建筑。
待看见光天殿后身,墙根底下站了两个小内侍,正晒着日头犯困时,忽然想起了巧桂当初接头的人。
想必,这几日,那个收买巧桂的人,快要耐不住了罢?
膳房里,典膳李大勺正阴沉着脸不高兴。
他绞尽脑汁备的膳,太子都没说不吃,却让庆海那小兔崽子一句话,变成了只能等着那位只能守孝吃素的小丫头片子出菜单!
他倒要看看,没了膳房的人出力,那个黄毛丫头能翻出什么浪来!
会出菜单子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她自己下厨房来做啊!
正一肚子闷气地抽着烟袋锅子,外头忽然飞跑进来一个小内侍,喘着粗气吩咐他:“李典膳,快让厨房里的外男都回避!王承徽亲自来寻你了!”
李大勺顿时怒火上涌!
合着不仅要在菜单上指手画脚,还打算真来厨房“指点”他做菜不成!
烟袋锅子往地上狠狠一磕,李大勺冷笑一声,打雷一样的声音粗粗响起:“厨房里我是头一个外男,怎么着?我走?!”
小内侍一僵。
对啊!
这可,怎么好?!
从来也没有后殿女眷往前殿典膳来亲自问膳食的先例啊!
他正急得抓耳挠腮满头冒汗,王熙凤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不就是商量个菜谱,哪儿就这么矫情了!?”
一听这利落泼辣的声音,李大勺心里的郁气倒先散了两分。
站起来抬头看去,却是一个穿着利落男式胡装的年轻姑娘,头发也绑成男儿模样,干净利索,除了脸上挂了面纱之外,倒还真像个能干活儿的样子。
“你是典膳李大勺?”王熙凤打量他。
李大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发呆已算是失礼,心里又添两分惶惑,忙单膝跪倒:“给承徽请安。”
“甭了。既是为了太子殿下的晚膳,那就磨蹭不得了。我进厨房看看,典膳正好跟我说说,太医给的禁忌食材都是什么?”
王熙凤一边说,一边大步便往厨房里头迈步。
夏守忠早就拽着长赢闪在她前头进去,一个挥手便把里头的洗菜杂役和红白案等人都从后门赶了出去,只留了李大勺一个人而已。
冬日食材有限,虽然内务府也有暖房,也种了些青菜,可毕竟珍贵,供给量极少。
王熙凤往里一走,只见架子上、案板上、水池里,七成都是肉,两成是腌菜,只有一成才是新鲜菜,还是萝卜白菜占大头儿。
只这一眼,对于太子为什么觉得疲乏,王熙凤心里便有了个大概猜测。
再要了太医给的建议食单和今日忌口,了然点头。
因跟李大勺要晚膳的菜单:“您今儿本打算做什么的?”
果然,又是一串儿肉菜加两道小菜,李大勺振振有词:“既是疲乏,必是体虚,不补怎么行?”
王熙凤眼珠儿一转:“您说得有道理!这还是殿下素习节俭的缘故,所以李典膳只能用这些寻常肉类。这才让殿下吃絮了口。”
因又亲切地问,“不然,海参鲍鱼等海味儿,试着弄些?”
这句话李大勺听了进去,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倒是有干的。只是现发来不及。那里的四根海参一把瑶柱,还是太子妃殿下要给小郡王做菜用的呢。”
“这么多呢,尽够的。”王熙凤笑道,“打个稠粥!
“我家里早先有个广州厨子,做的海鲜粥里,海参瑶柱干虾,再切些姜丝去腥,那味儿鲜的,能香人一个跟头!”
李大勺眼睛一亮:“有理!”
还省事儿!一样粥,既当菜又当主食,还能供两边儿仨主子!
“其实呢,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这萝卜可是好东西,就是花样儿少,大家天天吃,也就烦了。”
王熙凤故意拿了一颗大萝卜在手里掂量。
“可不怎么说呢!太医也让多给殿下吃萝卜。这大冷天的,也只有炖各种肉汤才好入口,偏又油腻。”
李大勺长吁短叹,“总不能跟外头百姓家里一样,一碟子肉沫炒一大锅萝卜丝儿吧?”
王熙凤立时做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冷什么啊?承恩殿里暖和得我进去就冒汗,丽正殿还好,但殿下跟前儿也围着两三个炭盆,那殿里还烧着地龙火墙——
“我知道了!李典膳,你这还是心不够狠!
“要换了我,我就给他们吃外头百姓的吃法儿!反正吃不完还有那么多奴才们接着呢!
“——我就爱那么吃!明儿若然肉沫萝卜丝儿有剩,烦你给我送一大碗去!
“还有啊——”
王熙凤一脸坏笑,随手从菜案边的碗里捡了一朵萝卜花儿出来:“这个是你们学徒练刀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