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正院传来消息:老太太似有好转,已经能坐起来吃粥了。
安儿正在洗王熙凤的贴身衣物,听说了,低着头咬着唇,手上不妨一用力,刺啦一声,一条鲜红的百花肚兜就被她扯烂了。
王熙凤正在窗下调弄鹦鹉,一眼瞧见,也没做声。
到了擦黑时,伯劳飞来了,站在窗外叽叽喳喳一顿叫,鹦鹉炸了毛也冲着它喊。
王熙凤哭笑不得,亲自赶去给了鹦鹉一巴掌:“人家又不进来,隔着窗子你还吓唬人家!”
孟姑姑和如儿都笑,安儿终于被逗得开了个笑脸。
天将定更,正院忽然来人,请王熙凤过去:“老太太又收拾出两样东西,拿不准是不是大夫人的,请大姑娘过去瞧一眼。”
王熙凤弯了弯唇,叫上了安儿:“走,跟着你姑娘走一趟。”
待到了正院,却又不让她进门,只令在门外“稍候”,说王老夫人正在擦洗。
这是个最充分的理由,争不得。
王熙凤便平心静气地带着安儿在外头等。
半个时辰后,王熙凤示意安儿:“去问问。”
安儿轻轻叩门,才敲了一声,便被里头的丫头奔出来一把推倒在台阶之下,斥骂道:
“瞎了你的狗眼!没见里头熄了灯了么?老太太已经吃了药睡下了!
“若吵醒了她老人家,病又重了,你几个脑袋,担待得起么?”
这种指桑骂槐,主仆俩岂能听不出来?!
当下安儿气得脸都白了!
王熙凤上前半步亲手搀起了她,也不多说,两步上了台阶,手一扬,一个嘴巴打得那丫头一个趔趄!
紧接着,王熙凤冷冷地横了那丫头一眼,推门而入。
安儿强压住嘴角的笑意,忙也跟了上去。
那丫头还想上前去拦,却被安儿直直看着她的脸,双手用力一推,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角度,也摔下了台阶!
安儿也开了口,骂道:“瞎了心的背主小蹄子!知道老太太睡下了,还在门口这样喧哗!你到底安的什么贼心?!
“信不信我即刻禀了二老爷,打不烂你这狗仗人势、欺凌主子的小贱婢!?”
在如何对待王熙凤这件事上,王老夫人和王子腾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这一点全正院的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安儿所说的,王子腾若是知道了她趁机磋磨王熙凤主仆,很难说会不会拿她出来平息王熙凤的怒火——譬如说,打烂她的嘴,又或者,也像平儿那般,打上二十板子。
小丫头不敢回嘴,低着头倒在地上,捂着脸哭。
王熙凤长驱直入,一口气便从外间进了内室,站在了王老夫人床前。
几个丫头媳妇都吓得远远贴墙站着,绝不敢搅和进这祖孙俩的斗法里。
王熙凤一看,王老夫人已经躺得平平整整,装睡装得极像。
这可太好了!
王熙凤且不过去,招手叫了一个噤若寒蝉的媳妇过来,小声问她:“祖母何时睡着的?”
媳妇缩着肩也小声回禀:“大约,半个时辰前。”
“哦?”王熙凤挑眉,又问,“我刚才被人叫来正院,说有两件东西,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我娘的嫁妆,所以才叫我过来认一认。
“怎么?这人竟不是祖母派去的?竟是个擅闯的生人?
“这可不行!
“我得赶紧告诉二叔,将里里外外、把守各道门的人都换了才好!
“今儿只是戏弄我也就罢了,明儿万一祖母啊、二婶啊,甚至是鸾姐儿的贴身之物流到外头,那我们王家的女眷就只能一起出去跳海了!”
那媳妇吓得浑身都在发抖,忙回头看了王老夫人一眼,见她手指微摆,松口气,陪笑道:
“倒是有这么个事儿的!
“只是哪里用得着大姑娘在外头这样等着?
“东西就在耳房,大姑娘不用亲去,让安儿姑娘跟着我去认一认就行!”
王熙凤也不发火儿,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安儿便跟着那媳妇走了,十几个呼吸便回来,小声禀报:“姑娘,是太太当年给老太太贺寿的炕屏,还有过年时孝敬的和合二仙玉雕件。”
“这可是我娘的一片孝心,祖母竟然也不记得,也不想要了。这可有趣了。”
王熙凤心里着恼,脸上却笑得亲热,指着那媳妇道,“就你吧。去把那两件东西都包起来,一会儿你捧着,跟我走。”
又一摆手,令一众下人都出去,“老太太病着呢,你们这么多人围着,什么味道的呼吸都有。倒熏的老人家睡不好。
“出去出去!都出去!
“我好歹来一趟,陪着祖母坐一坐,等闻着这屋里的味儿清浅了,我再走!”
王老夫人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也无法动。
众人无奈,只好鱼贯退出。
安儿跟在身后,待她们都出去了,站在门里,双手一开一合,噗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王熙凤的目光从关紧的门处收了回来,嘴角带了最灿烂的笑,慢慢地走到了王老夫人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