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双眼眸中仿佛蕴着初春方才破冰的池水,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早已微微泛起一股暗流涌动的波澜,这冰面似乎将裂未裂,苦苦等着一股风来、一阵雨至。
就在这车厢之内,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之中,分明只有两个人,而与他并肩而坐的瘦弱女子,此刻却仿佛比对阵黄沙之地的千军万马还要叫他胆战心惊。
他呼吸声都渐渐减弱,心跳却愈发加快起来。
宁以卿缓缓敛眸垂眉,微不可闻地发出一个“嗯”字。
那股渴望已久的暖风并未如期而至,但池底的暗流仍旧涌动不息。
无妨。
陆宴礼微微一笑,心中却忽然松了口气。
这些都无妨。
起码他十分庆幸,十分欢喜,因为她没有骗自己。
一个接一个精心谋划的布局,一张又一张虚情假意的网朝她铺天盖地袭去,她一个二八年华、不谙世事的女儿家,如何能不动心?
他只觉得心疼。
她曾亲口告诉他,如今她对陆淮之只有怨恨和憎恶,再无其他。
所以,她是在识破陆淮之的阴谋之后,才如此愤恨痛苦吗?
陆宴礼此时看着她脆弱而倔强的神情,只觉得那些泪水仿佛一颗颗接连砸在他的心头,竟比战场上的刀枪剑雨还要锋利。
他微微抬了抬手,不由自主地动手想将她的泪水拭去。
宁以卿却忽地伸手接过那方帕子,无比用力又认真地擦去脸上泪痕。
她不该落泪,这种因悔恨而生的泪水,并没有半分作用。
“不久后我父亲回到家中,圣上赐婚的旨意也如期而至。因为陆淮之的种种筹谋,爹爹和娘亲也以为我与他是两心相许,故而当时侯府做主让我与陆淮之成亲,宁家也欣然接受了。”
陆宴礼神色黯然地收回手,又缓缓问道:“所以,你当日之所以当众悔婚另嫁,就是因为发现他的种种行为,都是早有预谋吗?”
宁以卿点了点头,她眼中的泪意已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定与刚毅之色。
“至于如何发现,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侯爷,你说为什么,在全天下都并不知道圣上会为我与安平侯府赐婚的时候,陆淮之便会寻准时机接近我,为日后大房与宁府结亲做下准备?”
“能早有预料这道婚旨一定会下达的人,除了圣上,还会有谁?还能是谁?”
“而这个人,又为什么非要将宁家与安平侯府、或者说准确点,是将宁家与陆淮之绑到一起?”
陆宴礼蹙眉答道:“你觉得此事和容王有关?”
宁以卿点了点头,“堂堂天皇贵胄,为什么会屈膝向圣上求娶一个商贾之女?世人皆知他与已故的容王妃鹣鲽情深,为何容王妃才逝去几年,他就会生出续弦的心思?”
除非,他早就知道他的求娶,能让圣上动了赐婚的念头。
至于为什么他会知道圣上一定会选中安平侯府?
宁以卿不得而知,故而此时只能急切又惶惑地看着陆宴礼。
陆宴礼思忖片刻,却轻轻摇了摇头。
“能得知圣上旨意的人,并不只是容王一个,宫中之人也有可能,中书之人也有可能。”
“侯爷忘了吗?”宁以卿提醒道,“侍奉君前的人或许很多,可与陆淮之能扯得上关系的,目前据我所知,只有容王一人。”
惜月娘子。
陆宴礼也立即想到了她,他略微沉吟片刻,忽然抬眸对上她的。
“你相信我吗?”
宁以卿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于是她看着陆宴礼,坚定地点了点头。
“无论何时,我都相信侯爷的为人。”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是从他人口中听到的传闻,还是与他这些时日相处下来的感觉。
她都坚定相信,陆宴礼为人正直磊落,是个端方君子。
陆宴礼眼中绽开柔和的笑意。
马车之外分明已是萧瑟秋寒,车厢之内却有一股和风暖意,从他的心尖缓缓落下,直到温柔地包裹住他一整颗心。
“此事干系重大,不能轻举妄动。夫人愿意相信我,此事便交由我来查下去。”
“无论查出来是何结局,我都会护着你、护着你的家人。”
他声音轻柔得仿佛河畔春风,温和得仿佛冬日暖阳,莫名其妙就因为这一句,宁以卿红了眼眶。
“此事于我、于宁家都至关重要。”宁以卿吸了吸鼻子,眼睛红得像只雪兔,“我该如何深谢侯爷恩情?”
陆宴礼看着眼前满脸诚挚又似乎有些委屈的宁以卿,唇边又漾起不由自主的笑意。
“不要想着怎么报答我的恩情,”他手中捻动着方才从她发髻间拔下的步摇,心绪微动,温声道,“你该想着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