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以卿与陆宴礼困于小小一方车厢之内,座位之上分明铺着厚厚的兽毛软垫,却仿佛有千根软刺竖于其上,直叫她坐立难安。
陆宴礼从上了车就闭目养神,一副安然自得的神情看得宁以卿牙痒。
分明是他横加撩拨在先,搅得她心烦意乱只能逃回梨岚院,又是他轻轻一句吩咐就与她划清界限,叫她如何能不尴尬羞恼?
宁以卿双眼在陆宴礼脸上瞟了几眼,他此刻紧阖双目。
宁以卿的眼睛不知怎的,总被眼前这张俊逸脸庞吸引,如何都不想移开,趁着陆宴礼没睁开眼,她索性大大方方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毒已经解了,他早已不是数日前那副憔悴病容,这些日子日复一日用药养着,原本瘦削挺鼓的颧骨和下颌终于微微饱满些许。
眼前人一头青丝如墨,用一支玄铁发簪,丝丝整齐不苟地束在头顶,许是太多年未见过日头,肤白得似雪一般,根本没有半分刀光剑影、霜风血月打磨过的痕迹,剑眉舒展,鼻梁挺阔如同峭峰,总算显出几分坚毅之色,再往下,那抹薄唇带着一点殷弘血色,不浓不淡,此刻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淡然的笑意。
笑意?
宁以卿的眼神条件反射般地上移,始料未及地撞进一双盛若朗星的墨玉眸子里,面前这双眸子也带着淡淡笑意,宁以卿瞬间别过脸去,绷直了身体,正经危坐。
思及陆宴礼方才那抹莫名其妙的笑意,宁以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侯爷在笑什么?”
“我许久没有上过街市了,”陆宴礼仍旧噙着一抹淡淡的笑,“上一次上街市,是二十岁那年回京复命,趁着离京之前的空闲时间,去给边关的兄弟捎带胡桃酥。”
那时老侯爷已经逝去,陆华一家同他面和心不和,他在京中并没有家人可言,孑然一身,心中唯一的寄托,只有边关那些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
如今,他已经成了家,是带着他的妻子来逛街市。
虽是深秋寒凉,但陆宴礼却觉得,车厢之中仿若春潮席漫,化去了他一身冰霜。
“侯爷为何执意如此?”宁以卿依旧直愣愣盯着对面的车窗,“执意……陪我上街采买?”
最终还是没有将“死缠烂打”四个字宣之于口。
陆宴礼垂首,笑意渐浓,“我陪同自己的夫人,不是天经地义?”
宁以卿只觉得他莫名其妙,决意不再隐忍,将心中心事和郁闷一气儿说出,“侯爷昨日才下令分房,今日又如此鹣鲽情深举案齐眉,自己不觉得怪异吗?”
“夫人执意到侧房别住,我只是想让夫人住得更舒服些。”陆宴礼满面理所当然,“当然,如果夫人愿意搬回来,我自然是喜不自胜,一定扫榻相迎。”
“你不是因为……”宁以卿的话脱口而出,却在紧要关头闭住了嘴。
不是因为那夜因药情迷,同她说了许多口不从心的胡话,醒过来之后恼羞成怒,才做出明令分房之举?
“因为什么?”陆宴礼微微一笑,“不是夫人先将我一人丢在宁府,独自逃回梨岚院吗?”
他用了“逃”这个字,说得宁以卿面红眼羞,逃,也便是说,他并未因为那夜的话而懊悔?只认为是她逃避了他!
她嗫嚅着不知道应该作何回应,她确确实实是逃开了,也确确实实是她自己搬到的侧房去住,她确确实实——
想要避开陆宴礼。
“我从前没有追求过小娘子,所以我以为,这样的事情同上阵杀敌约莫是没有区别的。”
陆宴礼温温和和地看着她,缓缓开口。
“敌前应当一鼓作气,即便有诸多兵法计谋,但当与敌人面对面时,就应该是单刀直入,一击毙命。”
“所以我以为,同你说清我的心意,二人坦诚相见,约莫就能鸣金收兵。”
陆宴礼双手自然松弛地垂在身侧,面容坦然又轻松,“但我这两天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经过昨夜交谈,宁以卿几次三番不经意露出的关切之情,并不像虚情假意。
回房之后,一夜辗转反侧,他忽然明白过来,丘鹤年说过的,有些事情不在一朝一夕,应当徐徐图之。
宁以卿再三逃避又如何?宁以卿瞒他许多事情又如何?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无比确定自己,他的心会因为靠近她的身躯而砰砰跳动,只要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的唇角就会不知不觉扬起。
从半醒未醒之时,她在身侧为他喂药、推拿、擦洗、沐浴,她的柔荑如同棉花一般柔软,她的香气如同边地的青草一般清幽,早在那时,他还未完全苏醒的灵魂就已经数次叫嚣着,想要靠近她的躯体。
她也许迟钝,也许心事重重,也许有许多言不由心的苦衷——也许这些,都会让他翘首以盼的那一日来得迟些。
但那又如何?
她为自己付出过千般努力,可他还从未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