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而上的情绪被他生生压了下来,尽量做到面上不显。
他广袖下紧攥的手逐渐发麻,唯有掌心传来阵阵刺痛,才得以还他些许清醒。
墨粼看不惯墨玖安不尊皇后,因而试过对她出言警戒,甚至严厉斥责。
可墨玖安的态度始终冷若冰霜,甚至退避三舍,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对他这个兄长视若无睹,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墨粼烦她,或许还因父皇的偏爱嫉妒她,可还未到为此取她性命的程度。
以往墨玖安深居简出,这也恰恰帮她挡住了许多意外和人祸。
只要墨玖安乖乖待在宫里便不会有性命之忧,墨粼内心也曾有过一丝庆幸。
可惜现在,她自己非要出来闹腾。
墨粼清楚谢皇后对墨玖安的恨意,清楚谢衍不得不杀墨玖安的原因,也明白墨玖安的存在对他这个东宫太子潜在的威胁。
可越是清楚,墨粼心口就越发沉闷。
血脉至亲。
可惜,他们生在帝王家。
血缘这个东西放在这波诡云谲的皇宫里,很快就会失去原本的重量,变得轻如鸿毛,最终可弃。
墨玖安似有所感,不知不觉中看向墨粼。
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无论面对何种情况,这位太子殿下始终都能保持那副温文尔雅,端方君子的模样,这也是门阀士族最喜欢的模样。
他清廉端正的仿佛不是皇宫里长大的太子,更像是从小家风严谨,克己复礼的世家公子。
可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辞却丝毫没有世家子弟常有的愤世嫉俗,反而内敛温和,情绪浮动极少,那双眼睛更是叫人瞧不出明显的喜恶。
在墨玖安眼里,墨粼该是那种面带微笑满目深情地同时给你捅一刀子的人。
所以,此刻的墨粼可有半分犹豫?
还是,他在思量该如何动手为好?
可是,他是她的兄长啊……
是在那个短暂的时光里给她遮风挡雨,偷偷给她塞糖,替她报复严厉的嬷嬷,带她逃课玩耍的兄长。
亲兄妹?
可惜,血缘亲情这个东西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廉价的可怜。
不知是醉酒的缘故还是其他,墨玖安眸色黯淡无光,落在容北书眼里莫名多出了几分阴郁伤感来。
可不等容北书确认,墨玖安长睫扇了扇,敛下目光断绝了容北书揣度的视线。
墨玖安没有一点困意,可她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无法抬眸,如扇长睫始终半垂,就好像是在刻意躲避着什么。
墨玖安一动不动地盯着酒盏里映出的朵朵白云,任由心口处那股微弱的刺痛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仿佛这样,她就能清醒。
此时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台下的容北书早已将他们兄妹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容北书静静地注视着太子墨粼,骨节分明的手不由自主地捻着广袖纹路。
借刀杀人。
也许可行。
如此想罢,容北书的视线渐渐平移,最终落在闷声品酒的墨玖安身上。
她说过只需解决那三个人。
谭鑫权,裴澍恒,赵文博。
这里面唯独赵文博和谢衍扯上关系,其余两位都是德高望重且不涉党争的重臣,他们二人的思想抉择不会因谢衍的态度而改变。
然而兵部,刑部,户部,工部的几位尚书大人对谁参与秋猎不甚在意。
所以只要控制了那几位洁身自好的大臣,其余结党营私,暗通款曲之辈皆由这位国舅爷调控。
可问题是,那时的墨玖安又怎么会知道谢衍会支持她参与围猎?
难道那时她便已猜到谢衍会利用围猎加害于她?
容北书眉心微凝,垂眸思量。
他定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对,是墨玖安对谢皇后的态度。
谢皇后贵为一国主母,其颜面也代表了皇室威严,怎能任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皇后不敬?
对,还有盛元帝的反应。
盛元帝无视,甚至默许。
在容北书看来,盛元帝明辨事理,心胸宽广,兄长多次言语冒犯,他也从未真正处罚过他。
在位的二十年来,他减免科税,强军兴农,实行科举制度,肃清了前朝遗留祸患。
他向来以仁治天下,爱民如子,从不大型兴建园陵,中途还因水灾旱灾,将建造皇陵一事暂停了三次,省下来的钱都用来拨发灾粮。
他绝不是一个昏君。
这样的皇帝,不该是盲目的,无论面对的是何种情感,他的理智总会把握尺度,绝不允许他为所欲为。
所以,盛元帝默许墨玖安当众无礼,也许另有隐情。
一个他们一家人心知肚明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