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开猎宴。
因墨玖安身体不适,皇帝特准她可以不参加宴席,可墨玖安醒来后还是吩咐沐辞沐浴备衣了。
她既然是来参加围猎的,那么每一场活动都尽量要出席。
甚至要大张旗鼓的出席。
平坦广阔的草原上,左右铺了四排长达十丈的桌席,众官员和高门望族公子女眷们按照地位高低整齐落座。
等宴会开始半炷香后,随着一声响亮的通报声,墨玖安也到了。
左右两边的文武百官停下了手里的事,跪起身拱手作揖。
自容北书升为大理寺少卿后,所坐的位置也往前移了好几位。
他本垂眸端跪,可不知为何,随着她步伐越来越近,容北书竟鬼使神差地抬眸,不料正对上她投来的视线。
墨玖安一身华贵蔚蓝罗裙,细腰用镶嵌了蓝宝石的绸缎紧束,外披墨蓝色广袖外袍,袖口和长长的裙摆用银线绣有高鸣的白鹤,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只是轻微浮动,尽现公主该有的端庄仪态。
她背脊挺拔,信步穿过中间宽广的草坪,也不忘侧头看向容北书。
这一次的对视,只持续了四步。
她主动移开视线,容北书却望着那倩影目不转睛。
墨玖安欠身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谢皇后”
不是母后,而是谢皇后。
左右渐渐传出了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墨玖安虽听不清他们在议论什么,可大概也能猜到,应该是说她如何无礼吧。
能叫她一声皇后,也都是给了她极大的面子了。
母后?她不配。
墨玖安如此想罢,压下了唇角讥讽的弧度,皇帝也用略显突兀的笑声将台下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玖安免礼,来,坐朕旁边来”
墨玖安出现的那一刻,太监德栩便已命人在盛元帝左下侧安排了桌席。
太子坐于台下,西侧向东第一位,而丹陛之上坐着三个人。
皇帝皇后并排而坐,而墨玖安在皇帝左下方的位置,斜对着众人。
又是这样的安排。
每年皇帝寿宴,墨玖安就坐在这个位置。
她原本不会出席其他宴会,可最近却频繁露面,让太子的威严愈发受到了挑战。
太子墨粼脸色微变,藏于广袖下的手蓦地攥紧,用低垂的眼帘收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不满。
“陛下,此举不妥”
一股低抑沉重的声音打破了本就微妙的气氛。
众人寻声转头,望见一袭绯红官袍。
右相谢衍身姿笔直端正,半垂着眼睫,面色一如既往地肃穆凛然。
方才那一句,与其说是当朝官员向上的奏禀,更像是一种平等的提醒与警示,带着国之栋梁和士族之首与生俱来的威势。
盛元帝表情一僵,嗓音微沉:“什么不妥?”
谢衍缓缓起身,步伐稳健地走到中间,拱手道:“公主见皇后却不唤其为母,此举不孝,太子坐于下位,公主却坐上位,此举有违尊卑秩序”
玖安公主嚣张跋扈也好,不守妇道也罢,这些若没有威胁到太子尊严,谢衍倒也不在乎。
之前传出公主的各种艳闻轶事,何烨和谭鑫权等人出面弹劾时,谢衍一是懒得附和,二是清楚皇帝对她的偏爱,因此也就闭口不谈。
可这次不一样。
这是秋猎,不是深宫皇宴。
多少世家子弟看着,如此明目张胆地坐于高位,将太子的颜面置于何地?公然挑衅皇后,将谢氏尊严置于何地?
谢衍是谢皇后的亲哥哥,是太子墨粼的亲舅舅。
血浓于水,将来太子继位,鄿国半壁江山都是他们谢家的,她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有何资格居于他们之上?
墨玖安面色无甚起伏,余光淡淡一瞥,然后只管给自己倒酒喝,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盛元帝垂眸沉默了片晌后看向墨玖安。
“玖安,若要你坐于台下,你可愿?”
墨玖安放下了手里的酒盏,回答道:“儿臣不愿”
谢衍愣了。
台下更是鸦雀无声,众人皆瞪大了眼,满目惊诧地望着这位传说中的玖安公主。
她可不是一点狂妄,是十分狂妄!
民间盛传玖安公主离经叛道,盛元帝都当作谣言处理了。
今日一见,流言虽不可信,可绝不是空穴来风。
这位公主着实不把国法礼教放在眼里!
台下的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九五至尊,望他能给出正确的回应。
可惜,他们期待的愤怒和责备根本没有到来。
盛元帝面色淡漠的就像是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之事,漫不经心地拂了拂广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