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走后,陆绎两腿发软地走进房间,看见父亲床上的锦盒,脸色大变。
他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泪水狂流。陆炳打开锦盒,拿起里面的药丸,淡然一笑。
“别哭了,这不是毒药,这是九转护心丹。对于我这种长期郁结,惊吓而病的人,很对症。”
陆绎一愣:“可……咱们家里还有万岁赐过的,这种丹药应该还有一颗吧。”
陆炳笑了笑:“那是以前的药,太老旧了,治不了我的病,新赐的药,才能治好我的病。”
陆绎一愣,随即明白了。过去的药代表的是皇帝过去的信任,新赐的药,才代表皇帝仍然信任你。
陆炳此时的心病,可重可轻,全看嘉靖的态度。嘉靖只要对陆炳不再信任,什么也不用赐,陆炳就得自尽了。
陆绎松了口气,擦擦眼泪:“父亲,想不到万岁如此通情达理,想来还是因为一起长大,对父亲感情非他人可比。
早知如此,父亲不如当初就将事情实言相告万岁,也就不会郁结成疾,如此凶险了。”
陆炳摇摇头:“你太天真了,当初我若告诉万岁,不但我活不了,萧万年和萧风,也都得死。”
陆绎一愣:“可是听父亲所说,万岁对当初梅龙镇一事,颇有悔意,如今看来也是如此啊。”
陆炳苦笑道:“你太不了解万岁了。以他当年的性子,后悔归后悔,杀人归杀人,根本就是两码事。
他当年心里也很孝顺张太后,可并不妨碍他和蒋太后一起对付张太后,哪怕每天都自我忏悔,手下可从没软过。”
陆绎垂头道:“可是看今天万岁所为,不但接受了萧风的身份,也没有苛责父亲。
就连老拐,听万岁的口气,如果不是他自己找死,万岁应该也不会杀……”
陆炳点点头:“这就是我今天拼死赌这一把的原因。今天的万岁,已经不是过去的万岁了。
从萧风出现后,万岁就在一点点的被萧风改变。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但我旁观者清。
不只是我旁观者清,黄锦也是。否则就算我和黄锦关系好,他今天也不敢这样帮我。”
陆绎想了想:“万岁被萧风改变?我倒是听父亲说过,萧风入宫传艺的事儿,是这个吗?”
陆炳笑了笑:“不止如此。但萧风入宫传艺,确实是改变了万岁最关键的一点,人性。
从那时起,万岁有了更多的人性和感情。而这也是萧风改造万岁一切行为的基础。”
陆绎点点头:“萧风入宫传艺后,陶仲文也停了红铅丹,转而以神仙丹代替了。
从那之后,万岁就没有再征召过秀女了。这也正是严党失势的开始,我当初以为萧风就是为了党争呢。”
陆炳摇头道:“萧风说过一句话,不管是什么事儿,一旦人长期去做,就会在心里认为是正常的,合理的。
万岁当初为了修道而吃红铅丹,为了吃红铅丹就必须征召幼女入宫,从而也渐渐喜欢上了幼女侍寝。
幼女受不了这双重摧残,死伤惨重,万岁习以为常,就会漠视人命,进而失去共情之心。
失去共情之心后,万岁就会渐渐失去人性,变得更加冷酷无情。亲情、友情、男女之情,都会变淡。
其实在萧风出现之前,万岁修道修得已经没有多少普通人身上的人性了。
他的亲情几乎没有了,友情只剩黄锦、我和严嵩,而男女之情,也完全是皮肤滥淫,与心无关了。”
陆绎听得心惊肉跳:“父亲,这……是否过虑了呢?我记得当时万岁也还算正常吧……”
陆炳苦笑道:“不只是你,很多人都觉得万岁正常。那是因为他们离万岁太远,根本就看不到。
我就在万岁身边,却是非常清楚的。万岁那时做的很多事,完全不掺杂感情,冷酷得像刀一样。
为了修道,他跟两个儿子都不见面,所谓偏爱照顾,也只是为了将来皇位传承,没有多少亲情在里面。
那些被他当做药引子的幼女,连男女之事都还根本不懂,在床上难道还能生出什么感情来不成?”
陆绎仔细想想,确实如此:“这样想起来,万岁如今却是多了很多人情味,甚至有时还会和我们开玩笑。
只是萧风究竟做了什么事儿,让万岁改变如此之多,除了入宫传艺之事,孩儿却是想不起来别的了。”
陆炳淡然道:“你想不起来是正常的。所谓润物细无声,要改变一个人,靠说是没用的,要靠行为。
萧风以入世观的种种神奇产品为万岁敛财,让万岁体会到了有钱花的同时,还能不被人骂的快乐。
以往万岁修道所用的钱,都是严嵩派人巧取豪夺来的,上面都沾着鲜血和怨恨,万岁能不知道吗?
可入世观的望远镜可以御敌,火枪可以强军,美酒、味精可以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既挣了钱,又提升了国运。
这就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别小看了这一点,这就是人性中最重要的一点,否则人就会生出强盗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