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柳一愣,他倒是听说过这件事儿,当时从南京到京城,萧风踢翻赵文华三座大山之事广为流传。
这个案子当时萧风以法理审案,利用没人能作证,没人敢作证,使范南之妻的淫邪之罪不成立,才圆满解决。
可今天萧风问他,不以法家之术断案,只以儒家礼法断案,这件案子,你该怎么判呢?
章台柳拈着胡须思索片刻,便斩钉截铁的说道:“此女当入罪,为何如此说呢?人之初,性本善。
行善是人之天性所致,行恶为人无教养所致。因人行善是理所当然,行恶则需严惩不怠。
如此方能规人以德,尚德者越来越多,失德者越来越少。以德服人,即为此意。”
萧风哦了一声:“也就是在儒家思想中,做了好事儿是不需要奖赏的,但做了错事是必须要惩罚的,对吗?”
章台柳捻须点头道:“一个人成为有德行的好人,自身就会感到快乐,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奖赏。
若是还需要额外的奖赏,则心思不纯,非君子也。人们总有奖赏好人的心思,正是因为世风日下,想要立个榜样罢了。
若人人重德行,君子多而小人少,哪里需要奖赏德行呢?但没有德行要受罚,这却是丝毫不能含糊的。
孔圣人当年诛杀少正卯,就是因为他能力虽强,却缺少德行。萧大人,你是当世能臣,建功立业有目共睹。
可你仔细想想,你与少正卯是否有太多相似之处,要当心啊,以免日后遭君子之诛!”
台下一阵哗然,徐阶也激动的忍不住连连点头,他忽然发现,这么一个明显的事儿,之前自己竟然一直忽略了。
这个比喻简直太精准了!萧风本是读书人,却与儒家各学派都格格不入,又那么能说,那么狡猾,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少正卯吗?
萧风看着章台柳,眼神中第一次露出郑重之色,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和之前自己对付过的人都不同。
他能隐居多年,说明这人极其沉稳内敛,绝不是三言两语就会沉不住气的人。
他并非心学流派,却能被徐阶如此看重,绝不是死读经典,顽固不化的书呆子,而是真正融会贯通之人。
就冲他这番善恶君子之论,顺势把自己放在少正卯的位置上,就知道他的思维严谨和手段老辣。
萧风笑了笑:“孔圣人诛杀少正卯,暴尸三日,诸弟子不可解。孔圣人说人有五恶,有其一者难逃君子之诛。
‘心逆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
而少正卯五恶齐聚,简直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大反派,要是有可能,孔圣人恨不得杀他五次。
章先生把我比作少正卯,这样一个能让孔圣人恨不得杀五次的人物,倒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章台柳静静的看着萧风:“萧大人明善恶,知事理,却善于利用人性弱点引人入彀,此为心逆而险。
你斗败严嵩父子,斗败宗室王爷,分得天赐商行一半财富,害得谈新仁倾家荡产,史珍湘死无全尸。
这些都是利用了人性弱点,挖好了坑等人来跳。甚至圈套一环扣一环,不容人逃脱,岂是君子所为?”
萧风点点头:“明善恶,知事理,却善于利用人性弱点引人入彀,确实是心逆而险的标准解释。”
章台柳淡然道:“萧大人贪财好色,广纳美色于一人,甚至不惜自毁名声当赘婿。且为人霸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无论尚书侍郎,还是青楼商贾,凡是于萧大人交好者,皆飞黄腾达,与萧大人交恶者,皆身败名裂。
醉心于火药火枪望远镜,以各种奇技淫巧者为上宾,倒翻乾坤纲常,让女子抛头露面。
依仗道门身份,与万岁兄弟相称,不行跪拜之礼,不尊人臣礼仪,此皆为行辟而坚者。”
此时台下已经一片沸腾了,有史以来,从未有能在辩论中如此压制萧风之人。奇怪的是萧风并未反驳。
“只顾朋党,不顾善恶,行为不端,不听人劝,这确实可以称之为行辟而坚。”
台下萧党官员和萧风的女子啦啦队此时都紧皱眉头,这章大儒确实言辞犀利,但萧风节节败退却也前所未见。
便服混在人群中的陆炳,眉头也越皱越紧。在人群的外围,锦衣卫的暗探不停地轮流来去,将书院的辩论现场直播给嘉靖。
距离不算远,信号也还行,就是有点断断续续的。
章台柳见萧风仍然没有反抗的意思,也不理会,他本就是要以攻为守,重拳击垮对手,也就不用在乎对手的辩解了。
“至于说到言伪而辩,这一条我想简直不用举什么例子了。天下皆知,和萧大人讲理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不管有理没理,在萧大人嘴里都能变成理。哪怕是天下皆知的错事假事,萧大人一辩之下,也能变成真理!”
这一条确实没人反对,虽然大家并没有感觉萧风是把假的说成真的,但既然已经被说成真的了,之前是不是假的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