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辛夷抱着双膝蹲在枯草中，下巴放在双腿上，眼神放空，神魂不知飘到了哪里。

就连眼前站了个人，她也没立刻发觉。

直到那人也蹲了下来，将一件外袍披在了她肩上，用熟悉的温润语调问她：“跟着我来的？我不知道你去找我了，不是有意要瞒着你。”

苏辛夷的视线慢慢地聚焦，瞳孔中映出卫无渊的脸。

他今天与平时的打扮不同，平时他喜欢穿蓝色或者白色的衣服，今天却穿了一身的黑，也不是书生的打扮，看起来有些像那些江湖侠士。

她摇摇头：“不是，我不是跟着你来的，也不是怪你瞒我，只是……只是突然有些难过。”

从刚才偷听来的对话中，她对他的父母又多了一层了解。

卫家的兄妹鲜少在人前提及父母，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对父母的罪行有所避忌，而是他们觉得这整个大越朝，包括皇帝在内，可能都没有资格听他们父母的故事。

她能感觉到他们对父母的崇拜与尊敬，可凭空想象出来的情感，根本无法去化成实质的了解。

就算后来从周子规口中得知了一二，但也只是表面的东西。

直到刚才她才对卫氏一族对整个大越朝的太平贡献了什么，牺牲了什么。

而这些，她想，应该只是冰山的一角。

如果是她，可能早就想揭竿造反了，以卫家在边境军民的心目中的地位，也不是不可能。

卫无渊心中有恨，而且不浅，可他没有选择这样做，甚至最后还是到了这个让他憎恨的朝堂。

那是卫氏一族几代忠魂给他上的枷锁。

他不能让那些为这个国家牺牲了所有的先祖们，在历史上留下任何污点。

她抬头看他，眼圈红着，却没有哭，微微启开唇，唇在轻颤：“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忠魂埋骨他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息，更无语，血泪满眶……”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为何在现代时每次听到精忠报国这首歌时，自己总是控制不住地流泪。

“我，苏辛夷，对天发誓，这辈子不管遇到何种困难，何种阻碍，哪怕是死，也定要助卫无渊拿回祖父祖母的骨骸，以及那些无数埋骨他乡的卫氏一族的忠魂之骨，有违此誓，愿受五雷……”

誓言的最后，她的话被拦住，他的手轻压着她颤抖的唇：“你陪在我身边，足矣！”

她顾固执地抓着他的手，扯下，将誓言说完：“愿受五雷轰顶，死无全尸之责！”

说完，面对着他皱起的眉头，她扬起胜利的下巴：“这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卫氏一族那些为了保卫这个国家死在他乡的将士们，为了卫氏那些才十几岁便上了战场，最后埋骨他乡的少年们，为了给百姓求得百年和平，而自愿将自己的尸体交到敌人手中，暴尸几十年的卫老将军与卫老夫人……”

她说不下去了，太惨烈了，卫氏一族对整个大越朝的贡献足以让皇帝都要给他们磕头，可现在他们却要背负着不属于他们的罪名。

满朝文武不是没有明白人，就如刚才那位陈大人。

他终于明白，到了卫无渊这一代，他父亲为何不愿意让他习武，而选择了让他习文。

卫家到了他这一代，从嫡系到旁支，只剩下他和卫浅溪了。

他们再也没有尸骨为这个国家可埋了——

她突然冲进他的怀中，明明是窝在他怀中，却拼命地拍着他的背，如同在安抚婴孩：“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一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一定会让他们的青史永远流传下去，还有北羌，我们一定会将他们彻底打败，让他们血债血偿。不管如何，我都陪着你，哪怕地狱……”

怀中的身体温热，微微颤抖。

卫无渊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随着这个娇柔的身躯颤抖。

他听到了他想听到的话，可突然又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