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姚招娣同样回头看来。

她明明刚从那扇大门出来，可她才刚离开，适才大门处却变成了一堵完整的院墙。

她不死心下意识冲上前，对着墙壁又拍又打。

墙是实心的，墙上的泥垢和年久失修长出来的霉斑青苔也是真的。

这里位于小巷子的最底部，常年不见阳光所以长了不少青苔，地上也分外湿滑。根本就不存在她刚才走出来的大门。

她还清楚记得，那是一扇一眼看起来就非常昂贵的门，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门。里面的陈设和摆放的商品，她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要不是手上已经开封的饼干和水还在，那一包五斤的面粉也还在她怀里，她都要怀疑自己在做梦。

做了个好梦。

此刻东西在手，又怎么解释？

她慌忙把东西揣进怀里，躲闪着回去找她娘。

一路逃荒走到现在，他们一行人的队伍从一开始的五百多人，变成现在的一百多个人，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

有暴乱，有冲突，有背刺，更有背叛。

姚招娣能活下来，她娘挺着大肚子还能活到现在，都离不开一个人。就是姚家的老太太。

姚老太五十多岁了，在变故发生前，是个分外精明的老太太。可惜，这一路走来太过艰辛。也是她一力压制着，他们三房人才能始终拧成一股绳，才能不减员全部活到现在。

不过，眼下看来，这个平衡即将被打破。

他们的粮食，哪怕姚老太再有成算，也早在好几天前就被消耗光了。强撑的这几天，不过是沿途寻来些勉强吊命的东西罢了。

正如现在……

姚老太在半梦半醒间，看见老三和她媳妇拉拉扯扯，勉强掀了掀眼皮。

从昨儿起，她就一直在发烧。

她知道，她撑不下去了。

一旦她闭眼，这个家就彻底得散。

可她不甘心啊！

她的孙儿出类拔萃，但凡能在这场大灾荒中活下来，将来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可哪怕她再怎么紧着他吃，他还是一天天消瘦下去。变成了骷髅头。

还有这一家老小……

“老三，咳咳……”

拉扯中的夫妻俩听到这一声喊，本能停下了。对视一眼，慌忙把东西藏在身后，走到姚老太面前：“娘，您叫我？”

姚老太闭着眼并没有睁开，只是虚弱的伸出手：“拿来！”

夫妻俩一阵慌张。

推诿片刻后，还是姚老三站了出来：“娘，您在说什么呀？儿子听不懂……”

“拿来！”

姚老太喘着粗气，再次下令，“你手中的观音土，拿来！”

“娘您咋知道……”

姚老三忙住了嘴，最后不得不把观音土拿出来，放到了姚老太手上。

姚老太这才睁开眼，看着被揉成团的观音土，长叹了一口气，“娘之前是什么吩咐你们的？你说！”

姚老三呐呐，“娘说，我们姚家人哪怕饿死也不吃观音土……”

“你还记得啊。你记得还敢吃，你就不怕撑死你啊！”吃了观音土拉不出屎，会被活活胀死。所以逃荒一开始，姚老太就三令五申强调，哪怕是死，也绝不能吃观音土。

“可是娘。”

姚老三眼圈一下子红了，他低下头去，“咱们，一口粮食都没有了。”

沿途能寻到的东西，早就被走在前头的人寻来吃光了。就连道路两旁的泥地也被人掘地三尺，恨不能把草根都挖绝了。

他们一行人中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孕妇，走不快被落到了后面。不吃点观音土垫肚子，他们恐怕一步也走不了了。

“娘，儿子也是没法子了……”

姚老三话说了一半，慌忙把头转到了另一边，再说不下去。

媳妇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孩子眼瞅着就七个月了。可媳妇肚子却只是尖尖的，不注意看都看出来是孕妇。说到底，不就是口粮不够消耗大造成的？

逃荒，逃荒，他们逃的是灾荒。三年大旱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原因，最怕的还是人祸。燕王起兵造反，沿途烧杀抢掠，倒霉的最终还不是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

看着捧着肚子畏畏缩缩的三儿媳，姚老太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老天爷要亡他们一家啊！

也就是这时，姚招娣回来了。

一回来，她就察觉众人的情绪不对。

今天他们都集中在一条沟壑里休息。这里到处都是乱石，不见丝毫草根，更不见干净的水源。

她偷摸摸往里看，只看见爹娘和她奶都在哭。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悲伤的情绪在人群里蔓延。大家都知道，这一次，他们躲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