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提于腹前,缓缓捏紧拳,绷出或青或白的脉络,极力压抑血液里奔腾的不安躁动。没再看大殿,转身往山下望去。
层层台阶蜿蜒消失在墨绿色的山脉,空气中一片干燥寒冷,连那树顶都是脆弱的白霜,看远处,似是已经开始飘散雪花。
身后响起脚步声,鸣珂带着一条小指大的浸蜡信筒向他走近。
“禀将军,是华炎的密信。”
叶帷安眼中狠厉散了散,接过信筒,捏碎抽出卷成轴的纸条,单手撑开。
越看眉头越皱,看完后没有销毁,将它递给鸣珂。
鸣珂快速浏览一遍,疑惑道:“将军,叶承萧竟要娶苏入云?那不是杀害主子的罪魁祸首?”
叶帷安点点头。
可苏如锦死后,苏入云便是苏太傅唯一的女儿,其母还是高远候之女,地位尊贵,所以倒是也配得上叶承萧。
可是叶承萧对苏如锦情根深种,他不是不知道苏如锦是如何死的,更何况他如今得了顾家军心,怎会再娶高远候的外孙女。
毕竟整个顾家军都跟高远候不合啊。
难道是凭借着苏入云和苏如锦那几分相似的眉眼?也并非没有这方面的因素。
还是终被现实打败,毕竟高远候能护他坐稳太子之位,加上朱雀的拥护和顾家军的势力,他就真的后顾无忧了。
叶帷安捻着指稍加思索道:“对于叶承萧来说,锦儿固然重要也只是他的锦上添花,于他而言皇位才是第一。有了皇位,他便觉得有了一切。有了皇位,他便觉得锦儿只能乖乖归顺于他。至于顾家军,顾老将军已死,他们选择投奔更有势力的一方,只是时间问题,无可厚非。所以,让顾青来抓紧时间。”
鸣珂点点头,叶承萧往日一副清风霁月的性子,颇得朝中大臣拥护。但实则阴狠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此举就是为了拉拢高远候,他又知顾家军现在四分五裂,后背无人,时间久了也只能投奔于他,才有恃无恐。
不过这亲也未必结得成,下圣旨定的大婚之日是明年秋日,还有一年时间,那个时候叶帷安早已打回华炎了。
叶帷安又道:“派人去嘱咐顾青来,叶承萧现在有婚约在身,顾家军定心生不满,这个时候是他夺回顾家军最适宜之际。但要提防叶承萧私下笼络顾家旧部。”
毕竟在华炎朝中看来,顾老将军一死,整个顾家除了顾青来这个养子,没有留下一个男儿。斯人已逝,活着的顾家旧部还要考虑自己的前途和妻儿。
难免不会受到叶承萧的威逼利诱。
顾家军投奔叶承萧,也只是时间问题,在这之前,顾青来必须拉拢军心。
“是,将军。”
鸣珂退后两步,想走,但看着叶帷安满是落寞的身形和紧绷的眉宇,又安慰了一句。
“将军,别担心主子,她今天会醒过来的,我刚才听见寮房里有动静,说不定已经醒了。她不会忘了您的。要不咱回寮房外等着,这样她一睁眼就能看见您?”
一定么?叶帷安勾唇苦笑。
她已经忘了一次,不是么。
他真的不敢想象,若她变成另一个人醒来,站在他面前,一脸迷茫地问:“你是?”
那他的心会直接碎掉吧,或许会碎成渣,从胸腔里洒落消失,心口变成一口枯井,再也活不过来。
如此想着,他眼眶有些温热,剑眉紧锁,一股虐杀之气呼啸而至。
“将军!您别瞎想折磨自己啊,主子醒来看见您这副样子会害怕的。”
“她不会怕,如果害怕我,那她就不是苏如锦。”叶帷安看着远处的山尖,倏地感觉手上一阵凉意。
下雪了。
雪花很小,落在皮肤上即可就被融掉。
他张开一只掌心去接,身形久久地保持这个姿势,只是凝望着落在掌心的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想必这积攒了半个月的雪,今日定会下个尽兴。
不久,他狼氅的肩头就积了一层松软的白雪,歪头轻轻拂去,脚下却依旧没动,身形萧肃孤独地站在漫天大雪中,像一尊雕像,冰冷坚定。
寮房内,烟气已经散去。
业暝忙碌一夜没睡,拢好了鲜血淋漓的胸口,擦去了地上的血迹,又换了一身干净的僧袍。疲惫起身望向窗牖,轻轻支开一条细缝,散去屋内的血腥味。
初雪来了。
你也该醒了。
床榻上之人仿佛听到了一声呼唤般,面露挣扎之意,伴随着痛苦的低吟,仿佛生了一场大病般苍白无力。
昏迷期间,苏如锦的魂识又回到了现代。
但因为原来的身体已被烧成灰,她便再次魂穿到另一个将死之人身上。
又是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记忆,她本不愿意接受,可一想到能再次看到妈妈,便逼着自己接受这幅新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