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湿湿的,还有些微微的呆滞,似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就那么看着陆泱泱,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
陆泱泱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包里找出药丸,塞到她嘴里,抬着她的下巴帮她咽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检查了她的脉搏,才终于确定,她活下来了。
陆泱泱从前治外伤比较多,她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千钧一发濒死的病人,不管是小镇上的医馆,还是在京城跟着闻遇看诊,她也遇到过十分危急的病人,可这是头一次,她需要做出选择,是选择救这个姑娘,还是救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没有人做决定,而她也只能二选一。
她纵然已经经历过许多事,但是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也不知道这个姑娘想要什么,她最终顺从了自己的本意,却不知道这个选择对于这个姑娘而言,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崇敬生命,崇敬活着,但也该尊重一个人对生命的选择。
陆泱泱定定的看着那个姑娘,昏暗的光线里,只有两个人的眼神是清晰的,“我替你做了选择,我没办法让你跟孩子同时活下来,我选了你。你可以怪我。”
姑娘动了动唇,但是发不出声音。
她早已经僵硬到没有知觉的手,冰凉的宛如这山腹中的一块石头,摸上陆泱泱的手,一下,两下,终于试探着握紧,眼睛里涌动着朦胧的泪意,无声的对陆泱泱说了两个字,
“谢,谢。”
陆泱泱看懂了。
这时,突然有个姑娘疯了一样朝着陆泱泱扑过来,她手脚上还捆着铁链,距离陆泱泱的位置有些远,她努力的挣扎着,朝着陆泱泱伸过手,声音嘶哑,“你,你也帮帮我,我不要,不要,我死,死也不要,这个孽种,求你,给我,给我药,求你……”
旁边有个姑娘却用力踹了她一脚,桀桀怪笑起来:“哈哈哈你这个小贱人,那是你的孩子,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为什么不要他,他多乖啊,你总要嫁人的,生孩子不就是女人的命吗,你怎么能有那种想法呢,贱人,贱人!”
然后又看向陆泱泱,愤怒道:“还有你,你是 新来的吗?你跟了谁?怀上了是不是?你看看,有了孩子才能来这里,没有孩子又被玩腻的,都被扔去喂狼了!你得感恩,你得感恩这孩子让你活下来,不然你现在骨头渣子都没了,你身为女人,怎么能那么恶毒呢?谁家生孩子不是保小,哪里有保大的?真是笑话,笑话,哈哈哈哈!这就是女人的命,我大嫂就是这么死的,村里多少女人都是这么死的,你都当接生婆了,这个你都不懂吗?你这样出去是要被人打死的,知道的吧?要被打死的!”
“这就是女人的命,都是命,哪有选择?选择是个啥?哈哈哈哈,都是命,谁有的选?你选的,管用吗?”
她们的声音让这个寂静了不知道多久的地下密室里,头一次有了骚动,那些早就麻木无神的姑娘们,在命运面前,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她们是什么呢?
明明该是嫁人的年纪,也确实被嫁了人,被嫁给了人贩子,但人贩子也不缺她们这样的姑娘消遣啊,于是她们像是物件一样,被摆弄够了,就随处一扔,像是牲口一样被圈起来,可是牲口尚且能见着光,能喝口清水,她们呢,她们连牲口都不如。有了孩子的就被扔到这里关着,没孩子又玩腻了的就处理掉,因为卖出去容易被人发现,没有直接处理了干净,反正这附近都是山,随便哪里一扔不是扔。至于生孩子死了,死了就死了,女人不能拿来卖,孩子可以卖啊,孩子生出来被抱走,女人再被处理掉。
这叫什么命啊,可这就是她们的命。
怪谁呢,怪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来受这种罪。
昏暗的密室之中,难闻到让人难以承受的气息,环境恶劣到让人根本无法待在这样的空间里。
陆泱泱进来时甚至被这气息熏的眼睛都睁不开,但是此时却在这一串串压抑的悲鸣之中,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她头一次发现,对于这些姑娘们而言,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们并不是被拐卖的,她们也许也曾有过在意她们的家人,但是这跟村里的男丁比起来,又算不得什么了,她们从一开始,就是被拿来牺牲的,无论旁人怎么幻想她们过着怎样的日子,是死了也好,还是真的嫁去了仙宫过上了好日子也好,她们都回不去了,也无处可回了。
她们都已经被默认的“牺牲”掉了。
既是如此,还会有谁在意她们怎么牺牲呢?
就算陆泱泱现在把她们都救出去,她们这样一个个已经怀了孩子,在外人看来都是已经嫁出去的人了,谁会收留她们?
她们没有地方可去,往后怎么生活呢?
她们都知道,所以不过是等死罢了,这是她们唯一能做的事了。
外面隐隐有了动静,应该是罗靖回去带人过来了。
陆泱泱伸手将刚刚生产完的那个姑娘给抱了起来,要起身的时候,陆泱泱看向一旁那个小小的襁褓,问她:“要看一眼吗?”
姑娘抗拒的别过脸去。
但是顿了下,又转过了脸,伸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