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百花楼,从来不知道我爹是谁。我知道我娘是知道的,因为她至少在我记事儿开始就没跟过别人,住到后院去了。可是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直到临终前也没有。”
“她只说我爹应该不会来接我了,我外祖父和舅舅被流放在外,如果他们还能回来的话,一定会来接我。”
“她让我不要试图去找我爹,若是外祖父他们一直不来,她就让我把她的全部积蓄拿给百花楼的妈妈,请她给我找个干净的人家做丫鬟,将来无论是嫁个庄户人家还是小厮、护卫都行,只要平平安安地就好。”
“我一直在楼子里做杂活,打扫、砍柴、偶尔帮姑娘们跑个腿儿,什么都干。可我今年就要及笄了,久薇姐姐肯定不懂,就是……他们不可能再留着我了,本来我都打算把我娘的积蓄拿出来了,钱管家来了,把我赎了出来。”
奴儿越说声音越低,她低着头,不敢看黎久薇,害怕在对方眼中看到厌恶和嫌弃。
奴儿心里清楚,大多数人看她都是这种眼神,可她特别不想在黎久薇的眼中看到带有这些情感的东西。
黎久薇的语气和神情里却只有惊讶:“你的意思是……钱管家可能是你的亲生父亲?”
奴儿愣住了,没想到黎久薇是这样的反应,她瞬间就放松了许多,摇了摇头:“我开始以为是的,后来觉得不是。如果我真是他的骨肉,我这样的出身,他应该不会把我安置在容家。”
“他有很多路子,认识很多人伢子,随便找一个帮忙就能把我弄到别人家去,甚至让我离开西绥也行。”
“后来我也问过他,他也说不是,说只是一时心软,想积德行善……”
奴儿从前在楼子里即便只是一个做杂活的小丫头,小小年纪就见惯了眉眼高低,性子再软,也还是养成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
黎久薇觉得她想得对,钱管家要是真有这么一个女儿,要是嫌弃她的出身,就不会把她安排进容府。
若是不嫌弃她的出身,或是想用这个女儿攀附家里的哪位主子,那就不会安排在后厨做最下等的杂活,还由着自己的亲戚余王氏欺负她。
黎久薇继续问道:“他带你离开那儿之后,直接就进了别院?”
奴儿又摇了摇头:“也不是,我先被带到了一个院子里,住了十来天才来的这儿。我也说不清楚在哪儿,是马车带我过去的,我也没有出去过。我想要打听来着,可那儿只有一个看门的哑仆。”
十来天前,容轩还好好的,谁也不可能预料到会天降横祸,但是那时容元修已经安排了各路牙婆去给容轩买通房了。
倒不是说奴儿也是这当中的一员,黎久薇之前了解过,买来的这些姑娘之前的出身最差也是良善人家的奴仆,身家清白,没有这般复杂的经历。
那么,钱管家把她安排在这儿做什么?
这个问题恐怕奴儿也给不出答案。
奴儿见她在想着什么,以为她不高兴了,说话就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余妈妈她先是误会我是钱管家的女儿,后来钱管家应该是跟她解释过了,她又觉得我想要给钱管家做小……”
“余妈妈是钱管家的表亲,之前的男人生病没了。后厨的人说钱管家的妻子过世之后,余妈妈就想改嫁给钱管家。”
换句话,无论奴儿是钱管家外面的骨肉还是有些关系的女子,都招了余妈妈的眼。
黎久薇懂了,微微颔首:“对着余妈妈这样的人,这种事儿解释不清楚,日久见人心吧。”
她顿了顿,“我不是让你忍着,有机会当然要让她知道利害。只是你这样的出身,万一惹恼了她,怕对你不好,一定得找个万全的法子。”
奴儿用力点头:“我知道久薇姐姐是为了我好,我是贱籍里最下等的……万一她说通了钱管家,把我送回去,或是卖去别处……”
按照天禹律法,黎久薇现在既是罪籍也是奴籍,可是因为她原本是良家,等到大赦或是靠立功自赎己身,她还能重新做回良籍。
奴儿就不一样了,她若是一出生就在那种地方,她就是贱籍里的女昌籍,这种情况想要出贱入良可就太难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这类人更容易被买卖。
反正在原身的记忆里,赵氏教她管家的时候提过一句,大致是整个元都每年能够成功出贱入良的一只手都数不满。
黎久薇动了恻隐之心:“有机会我想想法子……你一见到我就想要帮我,是因为我跟你外祖父一样都是流放之人?”
“是,也不是,就是看见久薇姐姐就觉得亲近。姐姐这回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保住了我的命,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还有余妈妈那边,我也一定不让姐姐为难,过上两三天,我就能起身了。到时候我就去伺候余妈妈,她让我做什么都行,打我骂我,我也不还手……”
奴儿恨不得赌咒发誓,黎久薇已经救了她,她不能再让人家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