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亥时,龙涎殿内。
宣崇帝已经苏醒,此时正倚靠在龙榻上,百里绥亲自侍奉他服药。
或许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竟然分外平静。
父女二人,似乎许久没有,这般心平气和地相处了。
侍奉完汤药,百里绥又伺候他饮下几口清茶。
“绥儿,朕好像……从来没有这般唤过你……不对,在得知你薨逝时,曾唤过两声。”
宣崇帝怔怔地看着百里绥,这个孩子当真是出色啊……
无论为男子还是女子,其容貌气度与文韬武略,皆无人能及。
百里绥为他轻掖被角,平息这一声“绥儿”带来的心中酸涩。
“皇后怀你之时,因钦天监那句紫薇帝星降临,朕想过下手……”
宣崇帝咳嗽几声,继续说:“但彼时皇后与沈丞相已有防范,朕数次下手未能成功。”
“沈家已功高震主,岂能再有紫薇帝星的太子在手!”
“绥儿,你为储君,未来天子,若你是朕,定然也会这般做!”
百里绥轻轻摇头,“儿臣不许有人功高盖主,但不会利用了女人,还杀其腹中亲子。”
“自古以来,哪个帝王不是踏着鲜血登基,手足相残,父子残杀,历朝历代皆有。”宣崇帝无奈解释。
他初登基,便天降紫薇帝星,偏偏还是皇后之子,他怎能容忍……
“可是,待你出生之后,朕是真心疼爱过你的。”
“八岁前,您确实有过期望,之后便只有冷落忌惮。”百里绥道。
宣崇帝点点头,“你太过出色,朕想让你,与朕父子同心,可你却满心依赖皇后。”
那时候,他想着,只要太子愿意与他一起对付沈家,他会好好疼之。
可惜,太子对皇后依赖有加,甚至不愿搬离未央宫。
“明明是父皇,没有那个本事将儿臣带离母后身边……”百里喃喃道。
“父皇,母后鞭笞儿臣之事,您是知晓的吧?”
“撞见过一两次,皇后只说在教导太子。”宣崇帝未曾隐瞒。
他希望皇后与太子决裂,又怎会干涉此事……
百里绥笑了笑,“您与母后都想让儿臣成为你们手中之刀,却吝啬打造一个刀鞘。
“换句话说,你们都想让儿臣,成为自己手中一条狗,却谁也不肯施舍一根骨头。”
“在地狱中挣扎的孩子,你们但凡假意疼惜几分,不就乖乖匍匐在你们脚下了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怎会不懂?
或许,连虚情假意都不愿意吧……
此时,宣崇帝早已老泪纵横,双手捂面,泣不成声。
百里绥垂眸,任由泪水滴落。
“父皇,您应当最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儿臣告诉您。”
“五弟满月早夭,儿臣是您的嫡女百里月……代替了五弟,沈丞相外室女则顶替儿臣身份。”
宣崇帝颤颤巍巍地伸手,为百里绥拭去泪水。
子时将至,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已是气若游丝。
“绥儿……我的女儿……父皇……是真的疼爱过你……下辈子……”
话未说完,那只枯槁的大手,从百里绥脸颊,缓缓滑落。
百里绥颤着手,握紧这一只尚且温暖的大掌,重新贴于自己脸颊。
她闭上眼睛,眼泪簌簌而下。
“父皇,我明明是怨恨您的,为何此刻却为您流泪……”
“下辈子……下辈子我再也不要做您的女儿……”
空荡寂静的龙涎殿内,唯余百里绥的呜咽声音。
许久之后,百里绥擦干眼泪,起身整理一下蟒袍。
仿佛方才那个落泪的女儿,只是一场幻觉。
她是尊贵威严的皇太女,大晟朝的女帝陛下……
龙涎殿的大门终于打开,百里绥缓走出来。
后宫嫔妃,皇子公主,朝堂重臣,皆在殿外跪侯。
“父皇……驾崩!”
“陛下!”
“父皇!”
随着百里绥话落,悲痛欲绝的声音此起彼伏。
宣崇十九年,十一月初六,子时。
大晟朝第六代皇帝,宣崇帝,百里治,不幸驾崩,年五十岁。
皇帝驾崩,行国丧仪,皇太女体恤百姓,遂下旨国丧以日代月。
因而,文武百官与晟朝百姓,为宣崇帝服丧二十七日足矣。
后宫嫔妃与皇子公主,则须服丧五十四日。
直至十一月二十六日,宣崇帝的梓宫才正式送入皇陵地宫。
次日上午,宣政殿内。
钦天监正使跪地禀报:“殿下,老臣卜算问吉,新的一年正月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