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安邑,天街之南的丞相府,门前车马冷落,公叔痤坐在书房中捧着一卷简书,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口气。
前不久邯郸传来消息,赵敬候薨,由于他未立太子, 公子种与公子胜争夺君位,以太戊午为首的赵国大臣拥立公子种为候,公子胜逃到了安邑,请求魏王出兵相助。
公叔痤的态度是要维护中原的稳定,与赵国交好,将公子胜遣送回邯郸,但魏武王却觉得报仇的机会到了,任用魏罃为将, 出兵叁万, 协助公子胜回国。
这几年魏王很少听从他的建议,导致各种离奇的流言蜚语在安邑传开了,都说他公叔痤失势了。
但公叔痤的心中非常清楚也还非常自信,无论是论功劳论威望甚至论苦劳,他都是魏国当之无愧的开国名臣。
更别说魏王年轻时和他的君臣莫逆之情了,虽说如今魏王年老昏庸了,但他的丞相地位并没有动摇,在魏国朝堂的地位依然那样显赫,魏王对他的亲密也没有改变。
他的忠诚和德行是有口皆碑的,在魏国朝野,嘲笑他才能平庸者大有人在,但诋毁他德行操守者却没有一句流言。
从心底里讲,他的确认为自己是个中才。但他对许多才华之士却也看不上眼, 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这些人缺乏一种养才成事的大德。
他相信自己有大德,但却没有将大德化为政事的卓绝才华, 立身有余, 却愧对国家。
多少年来, 他内心一直深藏着一个愿望,就是给魏国寻觅一个足以扭转乾坤的经天纬地之才,同时此人又必须具有高绝的为政品德,不至于给国家酿成后患。
寻寻觅觅十几年,曾经沧海,却难觅一瓢之饮,谁想在政事日少的这几年中,他却惊喜地发现了一个少年,可惜那个少年跟随他半年过后,便告辞离去!
国之大才,可遇难求也。
他为此不知感慨过多少次,一直陷在深深的彷徨苦闷之中。
依魏王说法,鬼谷门人庞涓是当世奇才,似乎有了庞涓就可以一了百了。
公叔痤却不这样看,论为政才能,他自认中常,论相人,他却自认是万不失一的天眼。
庞涓所缺乏的是成大事的器局和大德大谋,如同他公叔痤所缺乏的是成事的才华一样。
同是武将, 庞涓与魏国初期的吴起相比,明显地逊了一筹,这一筹,就是高远的志向与绝不向衰朽陈腐妥协的坚韧心志,就是老晋国时候祁黄羊那种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的大公和开阔。
庞涓可以为将为帅,但不可以为相总国,否则,魏国必然要倾覆在他的谋划中,但对这些道理,魏王总是哈哈一笑,魏王越来越倚重庞涓,后来公叔痤也就不再说了。
国家稳定,在将相之和,他老说庞涓,于心何安?目下,公叔痤已经不想这些了,他只想一件事,就是将离开自己的那个少年寻回,加以培养,等自己百年之后,魏国可得这一良相。
“丞相府!”
一个白衣青年抬头望着面前的高门大宅,脸上露出了笑意。
他身材修长,一领长长的白布袍几乎要盖住那双轻软的白布鞋,连头发也是用白色丝带扎束,一支白玉簪横插在发束中。
他虽很年轻,但却有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睛,脸庞棱角分明,与中原人常见的浑圆脸庞大是不同,沉稳的举止中透出一种冷峻高贵,他便是公叔痤心心念念的卫鞅。
老家宰急匆匆的走进了书房中,躬身行礼:“主公,卫鞅求见。”
“你说是谁?”公叔痤惊讶了。“卫鞅,在哪里?”
老家宰上前:“主公,卫鞅在府外求见。”
公叔痤哈哈大笑道:“请,快请他来见我。”
“是。”老家宰应命,急忙去了。
见到门外的白衣青年,老家宰笑着拱手道:“卫先生,丞相请你前去书房。”
卫鞅拱手感谢:“多谢家老。”
卫鞅跟在老家宰身后进了丞相府,他曾经在这里呆过几个月,对府中的一切非常熟悉。
丞相府书房在前院第二进,在国事厅的跨院内,国事厅是公叔痤处理政务的正厅,也是丞相府的轴心。
国事厅向西有一个月门,进得月门是一座精致的小院。院内一片水池,绿树亭台,分外幽静,过了水池,有一排六开间的砖石大屋,这便是丞相府的书房。
战国时代丞相的权力非常大,这种“大”不是代替君主决策,而是独立开府,行使日常的国家行政权力。
所谓开府,是指丞相的府邸就是独立的国府官署,丞相有权不入王宫而在府邸召集官员议事并发布指令。
而其他官员,除了国君特许外,都必须在自己所属或执掌的官署处理公务,府邸只是单纯意义上的住所。
公叔痤是魏国老丞相,而魏国又是最强大富庶风华文明的大国,丞相府更是非同一般,就说这丞相府书房,非但藏有天下有名的上古典籍和春秋战国以来各学派名家的文章抄简,而且藏有洛阳王室、各大战国、诸侯国的政令抄简,至于魏国变法以来的政令典籍更是应有尽有,这也是卫鞅第二次前来的目的。
所谓学在官府,说的便是官府拥有民间所无法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