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之时,诚拜卜子夏、段干木、田子方三位高士为师,文用李悝、翟璜、魏成子三贤,锐意改制,变法图强,武用乐羊、吴起二将,东灭中山,西败强秦,南却劲楚,拓地千里,插足中原……”
听到相里勤历数魏室先君功绩,魏武王心中甚是舒畅,眉开眼笑,朗声接道:“先生所言甚是,先君神武,天下无人可及!”
相里勤话锋陡转,两眼直视魏武王:“文侯集德、威于一身,却九合诸侯,三朝天子,终其一生,可曾有一日称王?”
魏武王面色愠怒,但相里勤话及先君,所言俱是事实,一时竟也无言以对,嘴巴咂吧几下,又顿住,表情尴尬。
相里勤顿住话头,拱手,以退为进道:“野人粗鄙,冒犯尊驾了!”
魏武王嘴巴嚅动几下,勉强压住火气:“魏击愿听先生高论!”
“君上既然南面称尊,必有王者德、威。野民寡闻无知,愿听君上详陈!”
魏武王嘴唇又是几动,却无一字吐出。
“想必君上自谦,不愿自夸德威。野人不才,可否为君上言之?”
“魏击愿闻!”
“古之天下,因德而威;今之天下,因威而德。文侯之时,天下皆弱,魏势一枝独秀,鹤立鸡群,文侯也因之威服天下。”
“及至君上,情势远非昔日可比。莫说大楚,单是沿河列国,秦公嬴师隰,齐候田午,赵侯赵章,韩候韩坚,皆有图强之心,明君之相,方今天下,魏势虽强,实已无力独占鳌头。”
“恕野人直言,君上之威,早为强弩之末,不能与文侯相比!称霸天下尚有余力,想要称尊,引火烧身,此时君上自去王号,向天下请罪还为时不晚。”
魏武王被人当场揭去面皮,脸色涨红,口喘粗气,好半天,方才压住火气,不仅未使自己失态,嘴角竟还挤出一丝强笑。
“呵呵呵,魏击已知不及先君了,先生能否谈点别的?”
相里勤似也觉出自己说得重了,轻叹一声:“不知君上想听什么?”
魏武王的目光落在相里勤的面容上:“寡人少时即闻先生大名,以为古人。今观先生,依旧精神矍铄。请问先生高寿几何?”
“野人老朽,六十有九,早该就木了!”
魏武王大吃一惊,再视相里勤一眼,暗暗咂舌,这老夫子看起来也就五十多岁,不知道是如何保养的。
“先生年近古稀,身体竟还这么硬朗,魏击不及,魏击不过五旬,自觉身心大不如前,似成腐朽!唉!”
“君上不必自谦!”
魏武王身子趋前:“先生必有长寿保养之法。魏击不才,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长寿之道,莫过于养德!”
魏武王眉头再皱:“先生是说,寡人之德,竟还不足以长寿?”
听到“寡人之德”四字,相里勤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陈邑惨状,强抑情绪,眉头皱起。
“以德立于世者,必秉怜悯之心,必以慈悲为怀,必播仁爱于天下。君上无端而伐楚,纵容魏卒烧杀奸掠。陈邑满城百姓,无论男女老幼,尽遭屠戕……”
见老夫子又揭自己疮疤,魏武王再也忍无可忍,脸色紫涨,不待听完,怒喝一声:“不必说了!送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