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伯的手颤抖着伸入怀中,取出一个粗布小包。他颤颤巍巍拔下一根白发,放进小包后,递给梅文武:“孩子,这包里,有我和内人、儿子的头发,还有姑娘小时候佩带过的饰物。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帮我先保管好布包,若是你将来有机会到金陵,就请帮忙把布包带到何家村,找个地方埋了,也算是我一家人得以魂归故土。孩子,老汉冒昧请求了,可以吗?”
梅文武接过布包,含着泪郑重地点头:“老伯,请放心,我一定能办到,相信我。”
“好孩子,我相信你。如此,我便可以放心走了。”
“老伯,不要放弃,坚持住,我们带你回洛阳城,我爹爹一定会找洛阳城最好的大夫为你诊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我让爹爹找人送你回何家村,给你建造安身之所。”
“好孩子,不用了,我累了,想要……好好的……睡一觉……睡着了……就……就能……见到……家人……”何老伯声音越来越小,拼尽力气说完“家人”两字后,一缕轻魂悄然飞入茫茫黑夜中。
梅文武紧握着小布包,泪水无声的滴落下来。
慕容俊恻然,恭恭敬敬地向何老伯磕头,心里默念:“老伯,是我慕容俊连累了你,对不住,我欠你一条命!我发誓,今生,我将倾己所能效力大周,追随圣主重圆破碎山河,使千千万万的家能够灯火安宁、乐业安居。”
磕完头,慕容俊用被子将何老伯覆盖好。待完成,他想带梅文武到另一侧坐,手指刚触到梅文武的手,不料梅文武猛地挥开他的手,哭着指责:“别碰我,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自从你出现,糟糕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你是灾星吗?除了带来追杀和血腥,你还能带来什么?你赔何老伯的命,你赔!”说到后来,梅文武的拳头不由分说地落在慕容俊的肩上和胸间。
慕容俊直着身子,不吭声,不抵抗,任由梅文武挥拳相向。
梅文武力不能支,当然知道打不痛对方,于是,他突然收拳不打了,俯首靠近慕容俊的左手臂,又拉起手臂的衣袖。
慕容俊正狐疑间,突觉手臂一阵疼痛,万没想到,梅文武竟然狠狠地咬住他的左手腕。
慕容俊没有推开梅文武,仍旧直挺着腰,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对方发泄情绪。
终于,梅文武松口,伏首到慕容俊臂上,低低呜咽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见梅文武再有动静,慕容俊感到奇怪,低头看,才发现梅文武竟伏在他手臂上睡着了。
一切归于万籁俱寂!船舱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已无从分辨方向,只有伊水依旧穿过黑暗奔向远方。
有时候,慕容俊觉得黑夜挺好的,在黑暗中,可以隐去很多很多,白天里内心深藏的悲伤、伪装的冷静,到了晚上,都可以尽情释放于黑暗中,不易为人所察觉。更可以摘下厚厚的面具,静静的看一看真实的自己。想到这,两行热泪悄然从他的脸庞滑落。
船舱内,何老伯的身体渐渐冰冷。梅文武在困累和悲伤交加之下,沉沉而睡。唯独他清醒着,愈清醒愈觉得无尽的孤寂在渗入骨髓,又噬咬着心魂。
看着燃烧的蜡烛落下点点滴滴的烛泪,他的眼前,出现了母亲含泪对他说,要他好好活着,然后掰开他紧抓的手指而奔跑离开的那一幕。出现了他流落街头,被人群殴之时,一位路过的武将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幕。出现了他冒险潜入北汉国中,窃取图经的那一幕。出现了梅文武站在树下,冒冒失失地冲他而喊的那一幕。出现了何老伯临终前,述说悲惨人生的那一幕。
历历往事,回放至此,他的脑中突然冒出何老伯临终前的几句话:当年我家丫头,也是你这般年龄,也出落得如你这般清秀水灵。
想到这,他不禁低头端详梅文武的脸,细看之下,虽没有耳洞,也没有修眉,但略带英气的眉目之间,确有几分女儿家之态。
他嘴里不禁喃喃自语:“可能吗?梅文武是女儿身?”
他细细回想两人相识后,对方的行事特点、种种情状,将所有迹象结合起来后,他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了他答案,这个答案又似乎带给他一份隐约的期盼,而这份期盼使他有点喜悦,又有点担忧,还有点不安……想着想着,他心绪渐乱。
他忍不住看向梅文武脖子上的红色胎记。这一夜,即使是在昏暗的烛光下,但那朵状若红菡萏的胎记依然清晰地映入了他眼帘,也深深地刻进了他脑海。
他不由默念: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独自奔跑于无边的黑暗中,后面追着一群面目狰狞的恶魔,似是人,又似是鬼。梅文武拼命的喊着让慕容俊救他,可在黑暗中,他看不到慕容俊在哪,但感觉他就在身边不远。无奈,梅文武只能一直往前跑,后来跑进了一个林子里。林子静悄悄的,大树和藤蔓遮天蔽日,地上覆盖着厚厚落叶,有动物和叶子的腐烂气味弥漫着,令人闻之作呕。但梅文武没有时间呕吐,他要逃离恶魔的追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