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贾家义学,狗蛋并未急着回家,而是一路往南走去。 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看尽沿途风景,来到了大名鼎鼎的京城菜市口就更是人潮人海,擦肩摩踵,人声鼎沸了。 这里是神京城内最 大的菜市场,而在菜市街北十字路口,就是每年冬至前夕对死囚犯人秋后问斩的地方。 不过狗蛋的目的地并非是这里,而是由此过了长安大街,到了南城,进了一处叫麻刀胡同的胡同口。 便是在这天下神京,宇内首善之地,也依旧有许多贫苦的地方,譬如这麻刀胡同。 窄窄的胡同口内道路上坑坑洼洼,入目处多有垃圾和便溺,气味感人进了麻刀胡同东向第一家,一个远不如贾蔷家的宅院门口,狗蛋轻轻捏了捏鼻翼,似想将刺鼻的味道挡在鼻息之外。 却也只是徒劳… 破旧的木门多是油腻污垢,有几块缺口,从缺口可以望到里面。 狗蛋没有停顿太久,轻吸一口气后,推门而入。 这是一座大杂院,只是一进,不过加上私自搭建的柴棚房,有七八间屋子,看起来似是住了三户人家,挤得满满当当… 狗蛋进来时,有两个灰衣老太太坐在破石墩子上拌嘴吵架,脚跟前蹲着两个垂髫小儿顽石子。 又有一年轻媳妇背着个婴孩,在挑拣口袋里粟米中石子。 一只脏兮兮的老猫卧躺在井口旁,慵懒的晒着阳光…… 不过随着狗蛋的到来,老人停止了斗嘴骂架,垂髫孩童也扬起头来,年轻妇人红了脸垂下眼去,又忍不住抬眼轻瞄了这位俊俏的不像话的少年郎…
“你找谁?” 一个胆大的顽童站起身来,大声问道。 狗蛋微笑道:“我找刘实。” 顽童摇头道:“我们这没有叫刘实的,你走错了。” 话音刚落,另一顽童叫道:“阿毛,你真笨,刘实就是刘老实!” 顽童不服:“刘老实是刘老实,他是个老实人,刘实是刘实,不一定是老实人,怎么会是一个人?” 一老妇喝住了两个顽童:“去去去,到一边耍子去,没卵黄的玩意儿,就会瞎嚼蛆。”骂罢,斜眼看了贾蔷一眼后,朝最里面的屋子喊了一嗓子:“刘大妞,有人寻你爹!” 未几,一个面色苍白但身量高挑,相貌也十分不俗的年轻妇人走了出来,一出门就先看到了狗蛋。
她先是目光迷茫了稍许,随即杏眸忽地睁圆,目露惊喜的叫了声:“蛋儿!”狗蛋点了点头,然后躬身轻轻一礼,道:“请表姐安。” 这副做派,让本来看热闹不知起了什么猜疑心思的老妇和年轻妇人并几个顽童都微微一怔,随即敛起了谑色,默不作声的继续观看起来。 即便是天子脚下的百姓,也敬畏读书人的礼法。 刘大妞却几步上前,激动的拉住狗蛋的胳膊,道:“蛋儿,你怎么来了?”说着又变了脸色,隐隐咬牙道:“你还认得家里的门儿?” 狗蛋只是微笑不言语,刘大妞却还在激动中:“爹爹每每牵挂你,可你住在那高门公府里,也认不得我们这些穷亲戚。他几次上门,你都只让小厮拿几两银子出来打发。爹爹气得不行,银子也不要你的,兜头就走。上年我成亲,特意瞒着爹爹打发人去告诉你,没想到你又是只派了十两银子出来,人也不见。怎今儿倒认得门了?” 话虽嗔怪,眼睛里却泛起泪花来。 狗蛋轻声 道:“来看看舅舅、舅母和表姐。”刘大妞瞪了他一眼,见周围人都在看热闹,便拉着狗蛋道:“先家里坐,你外甥小石头还在里面坐着,这会儿八成又爬出箩筐,在地上乱钻呢。” 狗蛋随刘大妞进了昏暗的屋子,他暗自打量这个亲表姐,和记忆中幼时的模样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看起来母族的基因的确不错,他自己生的俊秀好看,这个表姐也颇为不俗,只是气色十分不好,而且,也就比他也大不过三四岁,才将将不到二十,可看起来却已生老气。
若没有变故,她多半和这世上绝大多数妇人一般,到了三十岁就煎熬成了老妪,能活到四十岁都要靠天命,而后早早逝去…
在昏暗的堂屋内,刘大妞先将刚刚爬出箩筐的一个一岁多点的小男娃抱起,在屁股上轻轻揍了下,重新放进箩筐内,还“啪”一声盖了个盖儿 然后才招呼狗蛋坐,她要去准备茶水。
狗蛋劝住,道:“表姐不用张罗,我并不渴。自己家里,原也不需外道。” 刘大妞被“自己家里”四个字给劝住了,瞪眼看狗蛋,这才发现了些不同处,虽家里穷困,但毕竟生在皇城根,见识还是有些的,犹豫了下,问道:“蛋儿,你如今不在国公府了?” 狗蛋微笑着点点头,刘大妞也不要缘由,又小声问道:“可是遭了什么难处?莫不是断了钱使?” 狗蛋心头一动,轻轻点头道:“是。 ”
刘大妞闻言,一下站起身来,身子却轻轻摇了摇,似是有些眩晕,不过没等狗蛋说甚,她走到里面一处搭着暗色帐子的床头,摸索了稍许,起身回转过来,脸色虽难看,却还是咬着牙将手递给狗蛋,道:“你且拿了去使,回头我们再攒攒,过些日子你再来看看。” 狗蛋伸出手,自刘大妞手里接过五六粒不比黄豆大多少的碎银子,加起来大概也才不到二两… 刘大妞似乎也觉得 少,臊红了脸,道:“蛋儿,你给的银子原是收着不用的。可年前爹病了场,家里实在没积存了,我就……后来我生小石头,又落下了病根,一直吃药,又花了不少,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