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郢松开紧握着宁婼手腕的手,手里握着的瞬间由实体变为虚空,指节不自觉往手心折了折。
没有关顾身体上不能拉扯到的伤,手肘撑着床面,成郢支起上半身,指腹与指背交替着轻柔地擦干净了宁婼的泪迹。
最后拇指轻抚过宁婼眼睑,蹭过她的睫羽带走湿润,她垂目,长睫又羽毛似的轻扫过指尖。
“我去点灯。”
成郢坐起,痛意腐骨蚀心,他强力遏住没在面上外露,坐起的动作牵连着额头上的帕巾滑落,正好盖住了脸,宁婼就着闪电的光亮瞧见,心有一瞬的松落。
成郢把帕巾取了下来随意放到一旁,双脚放上脚踏,他偏头问:“要同我一起过去吗?”
“不要去。”
以为她是不去,成郢站了起来,才踏上地板一步就感受到了有什么力牵扯住了他,低头一看,是宁婼攥住了他的衣角。
闪电再亮起的一瞬,成郢对上了宁婼的眼睛,她说:“不要去。”
“不要点灯。”
话语行间仍有奋力压抑着的颤。
成郢虽感疑惑,却没问,只是在脚踏上同宁婼并肩而坐。
闪电的亮光描摹着他们的身影。
成郢被宁婼攥着的衣角还没有松,她用力到指节泛白,似骨节碎裂了也没所谓。
这份惧怕是潮水,是一片涨退不定的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将她吞噬。
手上一热,是成郢的手包裹住了她的,他像她方才那样,一根一根耐心掰着宁婼的手指。
她没依,指头硬如邦石,用了十足的狠劲攥着,像在发泄着什么,岿然不动。
她很恐惧,她在试图作斗争,可她很恐惧。
“允意,我在呢。”
宁婼骤然卸了力道,红润重新占据了指头。
成郢四处看了看,寻不到他想找的东西,最后扯了袖子,一下一下仔细拭去了宁婼额上沁出的冷汗。
宁婼的手在成郢掌心里躺着,乌云压境没有点灯,闪电没来的时候其实可以算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成郢就一直盯着那个方位,仿佛能看见。
·
骤雨初霁,朝阳从云间挣脱出来,东边群山之上朝霞万里。
青石板与院中石凳石桌上的水缩成一小滩一小滩,等待着干涸蒸发。
小麻雀扑棱着翅膀落到了院里绿树的枝桠上,短喙啄食了青叶子上留存的雨珠。
靳淮才走过冬水苑的拱门,便见到青雪从小厨房出来,漆木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药,正信步往侧房去。
侧房并没有人住,靳淮叫住了青雪。
青雪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被他捕捉得清楚,她弯腿一礼:“靳少爷。”
青雪感受到靳淮的视线已经移动到托盘的汤药上,她直起身子却低着头:“靳少爷可有什么急事,郡主这会儿还没起。”
果然下一息便听靳淮问:“郡主晨间的药不是早已停掉了吗?”
青雪还没回答,侧房就传来了开门的动静。从这个视角这样望去,绿树与踏跺相接之处露出了一截粉白裙摆。
宁婼未绾发髻簪珠翠,一张脸也未施粉黛,粉白衣裳更将她衬托得柔和温婉,宛若一株未开的菡萏。
裙摆随着她走路的动作而荡漾生姿,像欲要绽放的菡萏花瓣。
她走过来,拍了拍青雪的肩示意她将药端进去,“盯着他喝了。”
青雪应是,曲腿一礼往侧房走。
靳淮盯着青雪的背影,直至她将门关上也没有挪开视线。
宁婼叫他:“这么早来找我,所为何事?”
“杨太师昨夜遇刺,神策司全城戒严搜捕,郡主可有听到消息?”靳淮收回视线扭头回来,心下有疑惑。
宁婼点头:“动静这般大,不听到也难,查到怎么样了,凶手找到了吗?”
靳淮摇头:“还在找,现在出城进城都在严加盘查。”
靳淮注意到宁婼眼底下有极淡的乌青,以及……她下唇唇瓣上的两枚伤痕,“昨晚没睡好吗,脸色有点差。”
“嗯啊,因为杨云林没死,我睡不着。”宁婼随口应道,露出一抹类似于惋惜与苦恼的表情。
靳淮果然眉心微拧:“杀他做什么?”
“想杀就杀了。”
“他是朝廷命官,贸然杀他后果不堪设想,况且杨云林与王府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多此一举?”
刺杀是死士的任务,任务若完不成,他们也不必回来。
退一万步,就算回来了,也不可能出现在冬水苑侧房住着。
“可是已经动手了呀,如果不抓紧时机把他杀了,他反杀了可怎么办?”宁婼眼瞳幽幽,闪烁着说不可言说的恶意与璀璨的笑。
宁婼也不急,静静等着靳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