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乱世,又是新坟换旧坟,上一次来此地还是汲取阴刹之时。
这也不过才月余,这乱葬岗便已堆尸成群。若不是月前汲了阴刹,平了念,怕只怕新坟堆旧尸,徒生饿鬼,为祸一方了。
临近中秋,月亮圆满澄亮,映照四下光亮一片。只是看这四下光景,尸横遍野,鸦鸣声遍起,着实有些瘆人。
都说阴气浊重的地方,槐树遍地生,白和扫了一眼这成片槐树,旋即挑了其中一棵,纵身一跃跃上枝干,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靠在树干上,对空赏月。
楚江来时,远远便瞥见灼灼银辉下,闲人靠枝桠的场景。
近了些才看清,原是白和闭目半屈着腿靠着树干,月白衣衫在枝桠处飘扬。比之从前拒人千里的模样,月光笼罩下的白和显得要柔和的多。他隐去身形,悄无声息的近前,学着白和的样子在旁边树梢上落了脚。
白和一只手向下垂着,呼吸很浅,明明合该是一只狠戾妖鬼,可楚江却觉得他此刻的感觉才是真正的他。
视线上移,他甚至能看见白和眼睑下被月光投下的睫毛阴影,随着眼帘微微地颤动着,似蝴蝶翅羽轻轻阖动。
楚江想起第一次见白和,就在这十里坡旁,那时他隐在崖子旁汲阴刹,他就在一旁看着。不过那时的白和与此时的白和又不一样,一个清冷,一个温和。
可见传闻不可信,典籍记载的也未必就是真的。至少他看见的这只妖鬼与典籍上的唯一能对上的恐怕只有这妖鬼的身份了。
“呵。”他极轻的笑了一声。
却不想白和觉察,一个侧身便是一记剑光,他厉声道,“谁?!”
楚江刚想现身,却有个清脆的声音先一步出了声,“欸欸欸,别打,是我。”
白和本来拧紧的眉心瞬息放松下来,树梢上身穿粉色俏丽衣裙,头上簪着的铃铛随着主人的动作叮当作响,她从树梢翻身下来,坐在白和方才倚着的那根树枝上,仰着脸笑容娇俏灿烂,“白和,这才多时没见,你竟要对我动手,要不是本姑娘反应够快,你方才那一掌我估计得直接飞回忘川了。”
“花冥?”白和温了眉眼,有些哭笑不得,“你怎的在此?”
花冥从上到下的打量了白和一眼,才悠悠道道,“我原以为只有当人的记性不好,怎么你一介妖鬼,记性也如此之差。”说完又白他一眼继续道,“之前鬼市也不知是谁给了我法器,托我打听 四世灯道下落,说有消息要第一时间告知的。”
月影斜斜,四下里满是鸟叫虫鸣。
白和微微笑着,也坐了下来,“你说的对……也不对。”
花冥疑惑,“什么意思?”
白和望向远处,月色清辉本应好好赏月,但此时此景,面对枯木林和满地尸藉怎么看都不是个赏月的时候。
白和垂眸月色便掩了一半。他道,“记性这东西,和你是人是鬼没多大分别吧。我能记得刚化形的那些年,也记得术法大成肆意杀戮的日子;唯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他笑了一下,“不对,也不能这么说……”他想了下,应该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切都记得又好像什么都记不得,明明江兖就在脑子里,但你倘若让我现在说出他的相貌,我却又是描述不清的。”
花冥耐心的听他讲完,末了伸手握住白和的手,语气不似方才的娇俏,分外轻柔,“白和,我记得你同我说过,凡事不求因果,当自在随心。江兖既然是自愿,你又何必这般内疚?符青老儿虽然平日里不着调,但有一点我觉得他说 的是对的,你该放下了。”
“如何放下,你若能放下,也不会当了这快两千年的游魂了。”
“好啊你个白和,我好心劝慰,你竟……若不是我想不起前尘往事,早就入了轮回了。”
“想不起……”白和眼神悠悠的飘过去淡声,“也表示忘不了和放不下。”
“行行行。”花冥摆手,“当我没说,跟你这样的人,不对,是这样的妖鬼说话简直累死。对了,四世灯有下落了,符青老儿说冥湖有灯的气息,你可前去一探。不过据我所知,这冥湖之处在青州,是人类与冥界交汇处,地界模糊且凶险异常。这青州好找,冥湖未必。你之前寻的方向中好像也有青州吧,可有何发现?”
白和沉吟片刻方道,“人间地界我已然翻了几番,想来这冥湖之处定有结界入口,只是之前不曾找到过入口。”
花冥问,“那你打算如何,这次虽然不知什么原因觉察了灯的气息,但未必就能找得到,你可做好准备了?”
白和轻声嗯了一声,抬头看向月亮,突然皱了下眉。原本清亮盈月不知何时变了色,像清泉中滴入了墨汁,从边缘开始慢慢的向里面延伸。花冥并未察觉,握住白和的手捏了捏一脸惊奇,“真是奇怪,我是鬼,你是妖鬼,应该也算是半个鬼吧?怎么你居然有温度,我竟然觉得你的手很温暖。果然是游魂当久了,不记得做人的感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