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四年，全国水患，疫起无粮，乃至民不聊生，饿殍遍地，人相食。

“打，打死她，让她和我们抢吃的。”

“哈哈，打死了吃肉咯，打，打，打。”他们还记得前两年的事，日子过不下去，到处有人吃小孩，于是就这么学了过来，用来恐吓地上的女孩。

一群小孩里最胖的那个，捡起一块石头重重砸向地上的小女孩，“她有什么好吃，又脏又臭的乞丐一个，还没肉，都别打了，把东西拿回来走了，现在打死了以后找谁玩。”

“老大说得对，拿过来吧你。”一只脏污到不行的手掌伸了出来，用力从地上女孩的手中抢走了唯一一个鸟蛋。

从始至终，地上被殴打的小女孩都没什么反应，即使被围攻，被一群小孩推倒在地，用脚踹，拳头如雨般落在身上。

然而除了将身子蜷缩起来，紧紧抱着脑袋，其余的，小女孩什么也没做。

等所有小孩离开之后，女孩才慢慢从地上撑着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伸出双手将全身上下拍了一遍。

其余的都还好，只有一点，刚刚那个小胖子说她又脏又臭，唯独这点女孩不能认同，她每天都会擦洗，两三天就攒一次水洗澡，要不是那群小鬼，她身上甚至还是干干净净的，女孩讨厌脏。

单看外表，和那群小孩对比起来，女孩确实干净得不像话，即使刚刚摔在地上沾染了不少灰尘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虽然头发因为营养不良像干草那样枯黄，身体也瘦弱无比，但除此之外，女孩绝对和乞丐这个词没有半点关系，眼神明亮，并无一点困顿绝望。

从身形上看，女孩大概只有三岁，不过实际上，她已经快五岁了，只是没有吃的，个子跟不上。

全身着一件粗糙得不能再粗糙的麻衣，是女孩自己找到苎麻一点点做的，奶奶去世得早，没来得及教她怎么做麻衣，于是她只能慢慢摸索。

家里的工具是早就被抢走了的，得到麻线以后，没有工具，女孩就照着记忆中奶奶编东西的方法，慢慢靠手给自己编出了衣服。

不这样也没办法，因为刚才那样的情形两三天就会发生一次，不是食物也会是其他借口，那群小孩只是单纯地把欺负她当作一场游戏，并不是真的想得到什么。

那些殴打对女孩来说不算难捱，毕竟这年头大家都吃不太饱，那群小孩只是看着人多，实际上没什么力气。

但是女孩受得了，她的衣服受不了，本来就不结实的衣服，次数多了，很容易便会损坏，所以她只能努力编新衣服。

只不过她的速度很慢，编一件麻衣大概要半个月，所以只能尽量减少衣服被磨损的风险，就像刚才那样，只要不反抗，他们很快便会觉得无聊。

偶尔衣服损坏不严重，补一补也还能坚持，不用更换。

这样的事情，女孩坚持了很久。

拍干净身上的灰尘以后，女孩从怀里掏出几株藏好的野菜，慢悠悠往家走去。

女孩名叫石头，是奶奶给起的，因为奶奶是在石头旁边捡到的她。

那是快五年前的事，可能是因为那会儿村里的日子还没那么难过，所以才有人把石头丢在村旁边的石头处。

不过说是丢，村里的人并不相信石头真的有父母，因为除了奶奶，那块石头就在村口，人来人往，很多人都看到过石头，而根据那些人的描述，她被捡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石头是被赤身裸体丢在石头旁的，没有证明身份的物件，没有留下一点可供寻找的蛛丝马迹，无父无母，真的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似的。

村里人觉得邪门，怀疑她是什么山野精怪，没人愿意捡她回去，如果只是多一张吃饭的嘴还好说，毕竟当时碰到她的人里也有没有孩子的家庭，日子没那么难过的时候，人还有多余的善心。

但招惹邪物不是开玩笑的，没人敢冒那个险。

石头在那里待了很久，最后是从田里回来的奶奶把她捡回了家。

奶奶名叫陈莲，不过村里人都叫她刘陈氏，石头不明白，奶奶说，因为她是寡妇，刘是她丈夫的姓。

石头不懂，为什么人死了还能压在活人上头，奶奶只是摸摸她的头，眼神浑浊，但依旧慈祥，“我们石头不用懂，奶奶可以养你一辈子哦。”

然而这句话说完不久，一个月后，说要养她一辈子的奶奶就这么离开了石头。

下葬是村里人帮的忙，奶奶给她留了一些钱，作为报酬，石头把它们付给了村里帮忙的大伙，不过没人要。

村长摸着她的头，手掌粗糙宽厚，“这是刘陈氏留给你的，你还小，好好收着。”

于是钱又回到了石头手里，石头好好地将它们收了起来。

丧事结束之后，石头自己偷偷给奶奶重新做了一个木碑，于是“刘陈氏之墓”变成了“陈莲之墓”，这是一个三岁小孩唯一能做的，字是奶奶教石头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