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难第三十天,数以万计的难民聚集在彭州城外,在暴雪中行了千里的路,死了几万的人,好不容易来到彭州,迎来的却是死路一条。
没有开城门,没有施粥,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兵在城门楼子上喊,让难民们去更南边讨食。
有个在灾民中颇有声望的老爷子走出人群,睁着一双苍老的眼睛问:“敢问官爷,朝廷让我们去南边哪座城呢?”
只是一句询问,立刻迎来城门上的官兵一箭射杀。
“不管你们这些灾民去哪儿,速速离开彭州,如若不然,当暴民处死!”
历来官员赈灾可以升官,富商赈灾可以换爵,可今逢乱世,朝廷名存实亡,谁还愿意管这些灾民。
遮天盖地的箭矢落下,这架势吓得城下的灾民四散而逃。
射死了不少人,踩死了不少人,暴雪不见停,这些灾民无处可去,在离彭州十里地外搭起了帐篷。
深夜,四面漏风的帐篷里传出压抑至极的哭声。
李金秀不行了。
这个老妇人在冰天雪地坚持到彭州已经是个奇迹,如今老天爷要将她收走了。
林承安趴在秸秆旁,手里拿着完整的窝头,趴在母亲身旁泣不成声。
这个痴傻的妇人凭借刻在骨血里的本能,一路省吃俭用将粮食留给了儿子,枕头里的麦子和麸皮全藏在了袖子里,用半个麸皮饼给人换了一斤的观音土来,藏在秸秆底下偷偷吃,观音土将身体涨得丝毫不见瘦弱,瞒过了所有人。
大约是回光返照,李金秀清醒了过来,准确叫出了儿子的名字。
“承安……承安呐……”李金秀突然生出了丝力气,抬起手慈爱地抚摸着小儿子脑袋。
“娘!”林承安猛地抬起头来,心中明明悲痛至极,眼睛却犹如枯井,没有一丝水气。
林承安的眼泪已经在来的路上流干了,以后再不会流泪。
李金秀脸上满是怀念,喃喃道:“娘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看到你爹了,你爹这个没眼力见的,也不跟我说一声辛苦的话,就攥着你大哥二哥看,我把你们养这么好,小豆丁儿都长成了大人,你爹该是高兴了……娘累了,娘要跟你爹去享福了,承安,你好好的,多给我们烧纸钱,娘还得在下边享福当富太太哩。”
“娘,娘,娘……你不能死,不能扔下我……不能不要我……”林承安抓着李金秀的双手,呜咽着央求着,恐惧老母亲离开自己。
为父母者则为计深远,李金秀深知小儿子遭受接二连三的苦难和打击,自己一死,小儿子就垮了,很可能作出傻事来,她必须在死前给小儿子一个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承安,你记着,一定要找到你二嫂和侄儿,还有…素素,可怜的素素,还等着你去救她呢,你不能丢下她。”
如今李金秀也不怪那买来的三房媳妇包藏祸心,差点儿拐走小儿子这件事了,她甚至感谢对方,给了儿子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李金秀躺在一堆烂棉絮里,眼前蒙着一层灰白,油尽灯枯之际,用着最后一丝力气安慰自己的儿子。
“承安,别怕,爹娘和哥哥们……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的。”
林承安心中大恸,枯竭的眼眶几乎要流下一行血泪来。
一阵寒风刮过,破烂的帐篷发出簌簌声,李金秀朝着外面苍茫的大雪望去,痴痴的笑了,“承安,你看,院里的杏花开了,你爹给你们三兄弟摘杏子吃呢。”
笑容凝在脸上,李金秀吐出最后一口气,这才撒手去了。
三月中旬,日子见暖,寒风吹在人脸上,不似刀子那般凛冽了。
“百花村。”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停在村口,抬着头照着村口的牌匾念了一遍,接着问起路上赶牛的村民,“村里可有杏花?”
豪爽热情的村民道:“我们这儿可是百花村,当然有了,后山的墓地,全是杏花儿。”
年轻人往后山走去,漫山遍野的杏花下全是墓碑,来的正是时候,碰上了正在挖坑的守墓人。
“我要一处墓地。”
守墓人顺嘴道:“埋谁?”
“我娘。”
一个寒冬过去,冻死饿死不少人,这后山多了许多枯骨。
守墓人叹息一声,停下手中的活,从坑里爬了上来,看向眼前的年轻人,拍了拍身上的土道:“那行,一个墓地十两。”
这坟地都是给本村人准备的,一个外乡人,喊个高价将他吓走就是。
年轻人嘶哑的嗓音答:“我没有银子。”
说着将手臂上的包袱放下,“我只有这些。”
守墓人用木棍将包袱里的破烂挨个戳了个遍,翻来覆去勉强看上了一件东西。
“这个木匣子留下来,我婆娘正好缺个装盐的家伙式。”
说着弯下腰将地上的木匣子拾了起来,正要放进怀里之时,手腕猛然被年轻人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