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楚也不知她这性子是如何养成的,明明是这天底下顶顶尊贵的明珠,却懵懵懂懂地,软乎可人。
时而骄纵些,倒是显得童稚纯然。
“爹爹厉害,小梨子便厉害。”
这是傅应绝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血息相连,尊荣共享。
天子卧榻,不容他人酣睡,可对于自己的孩子,他欣然予之。
赵驰纵又听见她叫爹爹,下意识连连点头,“对对,厉害的厉害的。”
小伙伴接连肯定,傅锦梨似懂非懂地晃了下小脑袋,下一瞬就笑弯了眼,小嗓子抹了蜂蜜一样甜,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与之不符。
“爹爹说,恶人当斩。”
小人儿坐在兆尹府公堂侧首的椅子上,一双小脚悬空,裙底下小幅度踢着的鞋尖若隐若现。
她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在那阵嚎叫声中清楚传入众人耳中。
堂上静了一下,目光唰唰地朝着几人那处望去。
一身锦衣的奶团子被抱坐在椅子上,周围守着三个小少年。
那些打量的目光或善或恶,全被三人齐齐挡住,中间的小丫头满脸天真。
小丫头手乖乖放在膝盖上,仰了头去看孟良,“要成人之美,他想要叔叔呀。”
她就像是在学堂上被夫子点了名回答问题的学子一般,认真地同孟良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是坏蛋呀,坏蛋还想要坏蛋叔叔,那就给他,两人一起吧。
爹爹便是这般教她的,所有肆无忌惮在强权面前都是纸老虎,有人得寸进尺,上位者,当成人之美。
孟良顿了一下,不知要如何同一个小孩说此事并未有这么简单,朝中官员犯事,当有其自己的一套章程。
季楚似是看出他的为难,没有多说什么,“大人便着人去请吧。”
薛福蔚也没多大反应,似是觉得这样没什么问题,“太仆寺在哪处您知道吗?得快些啊,回去晚了夫子会训人的。”
赵驰纵点头,“若是不方便,可以代劳。”
堂上站了不少人,可无一不觉得几人荒唐,孟良还未开口,方景和便被几人这随意的态度气得头脑发昏。
“无知小儿!我叔叔乃太仆寺少卿!你们你们敢出言冒犯!”
他叔叔是家中荣耀,方家一家子在外头就算嘴上不念叨,却是无时无刻不将方怀信的身份挂在脑门上。
方怀信一个四品官员,已经不低了,可在这重臣权贵多如牛毛的上京,其实算不上什么。
可耐不住一家子人自信过了头,在外头用着这身份得了许多方便。
久而久之,犹如洗脑一般,最后竟是成了如今这副天老大,他方家老二的模样。
这也是为何他一踏进兆尹府,却是半点不慌的原因。
他实在聒噪得紧,孟良用力一拍桌。
“肃静!”
方景和不甘心地闭了嘴,眼睛啐了毒一般,呼吸声沉重急促,狠狠地盯着傅锦梨。
他自小活在叔叔荫蔽之下,一直将方怀信奉若神明,几人这样于他而言好比剜心!
目光赤裸裸,怨气重得将那一处团团包裹。
那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
没什么威胁,却叫人心头不舒服,奶团子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一张温软雪白的面团脸上,罕见的凉意。
“你生气?想要小梨子,的命?”
她能感觉到,于是认真地发问,不带丝毫恶意或者别的情绪。
方景和喘着粗气。
孟良眉头微皱,他不见棺材不落泪,已经在这堂上耽搁了许久。
他一个杀人犯,死死盯着几个孩子,那女娃看着也小,别给吓出个什么好歹来。
“来——”
他刚要唤人,那小小的一团却突然开了口。
傅锦梨小脑袋温吞地一歪,她自降生,除了学堂夫子照着书上教的那些,所有待人接物的方式方法皆来自傅应绝。
而傅应绝,又是那样一个狂妄又唯我独尊的人。
小丫头说,“爹爹会伤心的。”
她当真设想了一下若自己真死掉会如何,可脑中一闪而过傅应绝的面容,她使劲摇摇头又将那想法甩了出去。
不行的,小梨子死掉爹爹会哭成大水龙的。
“我不想爹爹伤心,便只能委屈你了。”
“——赐死,立决,可以吗?”
其实孟良判了他问斩,已然是必死无疑,可傅锦梨这话却又不一样了。
赐死,死法如何,或痛快或折磨。立决,不待秋后,即时便可丧命。
低低轻轻的几句,旁人不懂其间门道。
孟良却是神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连椅子都差点带倒!
他瞳孔震颤。
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