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心理准备?”
林时微微皱起眉头,诧异道:“什么事?”
段从紧抿着嘴唇,与一众将领交汇一下眼神,接收到伙伴们眼中的鼓励之色,这才低声道:
“大帅,此次破城,城中有三分之一的民居受到波及,还死伤......死伤了不少百姓。”
“百姓?”
林时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蚊子:“死了多少百姓?”
段从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不算被埋在地下没挖起来的,目前已经清理出来的百姓尸体,有六百多人。”
“怎么会这么多?”林时有些难以置信。
众将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段从期期艾艾道:“这个,大帅,打仗嘛,它......就是这样,误伤百姓,在所难免......”
“进城!”
林时打断了段从的废话,大步流星朝已经化作一片废墟的南镇城走去。
他确实没料到,他不仅估错了火药的用量,还估错了火药对百姓的影响。
若是敌人,别说六百,就算是杀伤六千,六万,他也不在乎。
可这六百人,是无辜的大梁百姓。
这还只是能找到的尸体,被埋在地下的,只会更多。
他身为大梁主帅,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
目送林时走远,众将面面相觑,眼中浮现一抹忧虑,赶忙跟在林时身后进了城。
城池之中,无数梁军将士正在忙碌。
一群群被吓破了胆的魏军士卒,被一队队梁军将士从城中角落里揪出来,像是赶羊群一样,赶到城中空地。
无人敢反抗,也无人想反抗。
若梁军只是梁军,哪怕大帅身死,他们也绝不会朝昔日的手下败将投降。
但梁军控神雷之威,已非人力所能抗衡。
这是一场不平衡,不公平,没希望,也没意义的战斗。
林时走在一条还算完整的街道上。
街道两侧,不断有大梁将士从废墟之中拖出城中百姓的尸体,然后将百姓尸体拖到街道尽头摆放起来。
这些百姓,是大梁的百姓。
他们的尸体,自然也不能像是处理魏军尸体那样,摞成尸山一把火烧掉。
有亲人的,需要通知亲人来认领,没有亲人的,或是亲人死绝的,也需集中掩埋,入土为安。
街道尽头,一排排尸体摆放得整整齐齐。
无数幸存的百姓们穿梭在一具具尸体之中,辨认着其中有没有自己的亲人。
人群中,偶尔有压抑的嚎哭声传出,那是失去亲人的百姓在独自哀伤。
但……嚎哭声很浅,更多的是浅浅的抽泣。
他们在害怕,他们不敢哭,而他们害怕的对象,正是来“解救”他们的大军。
看着这一幕,林时的心下意识的抽痛了一下。
有些东西,没有亲眼看见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感觉的。
就像林时初到汉中之时,能够毫不犹豫的想出水淹汉中这样的毒计。
因为那个时候,汉中的百姓,在他眼中就是一串串代码,死多少,他都不心疼。
可现在,这些代码具象化了。
林时亲眼看见了,他们是人,是和他一样,有着喜怒哀乐的人。
一众大梁将领们跟在他身后,心情也是不可抑制的沉重起来。
这些百姓,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反而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尽管他们追求的,是战争的胜利,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都是侩子手。
老实说,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林时走到一排排尸体跟前顿住脚步,看着眼前这些面目全非的百姓尸体。
忽然对“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万骨,未必都是人的骨,也可能是自己的骨。
这些无辜的百姓,拿命成就了他的胜利。
沉默良久,林时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暗哑地吩咐道:“段从,给顾知洲去信,让他将平阳关府库搬来。”
“赵子行,马上加大力度,尽可能的将所有惨死的百姓尸体都找出来。”
“黄廉,你暂时接手政事,贴出告示,告知家中有失踪或死亡的亲眷的百姓,到府衙备案。”
“顾乾,你替本帅去安抚一下幸存的百姓。”
“王松,你带人去城外清出一片空地,将咱们带来的帐篷支好,凡家宅被毁坏的百姓,尽数迁移安置,莫要让他们冻着饿着。”
“李二,你带人去清点府库钱粮,记录备案之后呈与本帅阅览。”
“......”
林时语气低沉着,朝身后的将领们下达了一条条抚民的军令。
被点到名字的人,尽数领命而去。
这个时候,也没人提什么犒赏三军,大办庆功宴的事情了。
随着林时身后的人逐渐减少,最终只剩下付瞿和一众亲卫,终于有百姓敢抬起头看林时。
林时一一与他们对视,但触及林时的目光,他们就像是鹌鹑一般,又赶忙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他们依旧在害怕林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