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好太监气喘喘吁吁地从浓密的玉簪花阴下钻出来,拿出西洋怀表溜了眼,快近主子用膳的时辰了,他揉了揉因为朱婉仪的拷问而疼痛不已的脑门,这位新晋的婉仪虽品阶不高,却是太后宠臣朱迎久朱阁老的大女儿,人长得研丽妩媚,从小歌舞诗赋无一不精,前途本就不可限量,偏又天降鸿运,本欲入主中宫的两位贵女接连因为空镜教丑闻而被皇室所弃,如今一个在清平观修行,一个定下秋后问斩,倒给了这位后宫新宠作了嫁衣,一时贵盛无边,奈何刚进宫,还不大懂宫中的规矩,一时不停地打探着主子的行踪和喜好。
三好太监有着一张白净齐整的脸儿,逢人笑容可掬,明亮的双眼总是泛着赤诚的光芒,很是讨人喜欢,他本姓张,本名不叫三好,叫张全牛,家在遥远的燕北之地,故而长得身材高大,丝毫没有因为去势而显得形象猥琐。六岁那年,为了养活家里的七个兄弟姐妹净身入宫,从最下等到杂役局粗活做起,很快靠着刷得逞亮的屎盆子发了家,他处处小心,步步为营,在宫里人人都说他“颜好,活好,人好”,渐被人传为三好太监,当时还是皇贵妃的太后喝高了,一时兴起便召见了他,赐名“张三好”,并将其拔到双辉东贵楼专事伺候汉中王时代的天子,感谢当初那恨不得掐死的七个弟妹,令他深谙孩童的心理
,尽管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他仔细揣磨着那个七岁的孩子的心思和喜好,日渐获得了这个孩子的喜欢,崇元殿之变后,他拼死护着汉中王怀抱太祖爷的玉玺,逃入深山密林,他相信只要静待时日,定可东山再起,可是无论他怎样哭求,汉中王却坚持抱着玉玺回到宫中。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年仅十岁的汉中王,镇定地跪在方才血流成河的崇元殿外,平静地自请终身为先帝守陵,只求母亲的一条活路,汉中王果然是对的,只要自己做出谦诚姿态,元德爷为博取天下美名,不管愿不愿意,他都要赦免汉中王母子,更何况元德爷最爱的贞静皇后是皇贵妃的亲姐姐,也一直苦求元德爷赦免。 最终皇贵妃被遣送法门寺出家,汉中王为太祖爷终身守陵,三好再次回到杂役局时,他惊讶地发现令他悲痛欲绝的不是继续刷那些最脏最累的屎盆子,不是失去权势,而是与这个孩子的分别。那是他这辈子哭得最惨的一次。于是,他做了一件影响终生的大事,请调汉中王身边伺候。
三好来到紫辰阁的时候,已汗如雨下,一个身材高大的俊美青年走了出来,他身着龙禁卫首领的红金官袍,补子上绣着麒麟,他的额头有着血红一条拇指大小的疤痕,瞪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对着三好上下看了两眼,微微皱了皱眉头。
时至今日,还敢
对他皱眉头的,整个大塬朝,除了少数几个主子或同僚外,也就这位了,同他资历一样老的沈锦麟。沈锦麟同三好不同,出身功勋贵族,乃是崇元殿事变中为太后捐躯的永定公乔万的远房侄子。
“你上哪儿去了,主子可唤你好几回了,”沈锦麟冷冷说道,眼中闪着不耐烦。
“是,方才替主子办事,在月桂园里被朱婉仪给截住了,耽搁了好一阵子。”三好陪着笑脸软声道,他认识沈锦麟也十来个年头了,当年他们俩还一起陪着天子守陵,正经患难之交,可他还是不喜欢他,听说当年永定公在世时,特地将沈锦麟等几个孩子从泥淖子里接到长安,最后相中沈锦麟作义子,当时有很多流言说永定公其实不能人道, 谁叫永定公是有名的酷吏,朝中几乎所有的大臣都恨不得他快快死掉,包括他的原姓宗室原配。
果然,有其叔必有其侄儿。
三好那软软细细的声音传到沈锦麟的耳中同样不自在,沈锦麟暗想,这死太监定是瞒着我又去找些精致玩物好魅惑主上。
沈锦麟不动声色地问道:“朱婉仪都问你什么了。“
“这,还不都是为那档子事么,问咱们主子爱吃什么,爱喝什么,每位娘娘进宫来,还不尽琢磨着主子爷的脾性爱好,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该说的自不必说,凭她是朱大人的女儿又怎么样。“沈锦麟轻哧道:“当初为太
祖爷守陵时怎么不见朱大人巴巴地把女儿送来伺候咱们主子爷。”
每次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这人永远都这么蠢,难怪会被人削了两根小指,打折了腿,削了额,该!
三好心里这样想着,看着沈锦麟右手小指和无名指上的黑金指套,上镌虎纹,这还是主子爷亲自描的纹样,就因为他小时候替主子挡过太后几次教训,从此,主子就偏爱这么个绣花枕头的蠢玩意,这回被人削了二指,可把主子爷给心疼的,还亲自从昌甤宫挑了几个指套都赐给他带那只不成器的手。
好像就是那个扮作卢千金还污陷自己是空镜教的女内卫给削的吧!三好想,那母夜叉武功高强,脑子不那么灵活,也不知道最后是死是活,回头去调看那女内卫的资料,想办法调她进宫伺奉御前,自己再稍加调教加点调拔,把这蠢玩意身上的物件再削掉几个就更好了。
这么想想,朱婉仪也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