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跨入正厅,林臻就松一口气,路上虽有耽搁,但好在也没误了时辰,算不上失礼。
她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显露人前开始,裴鹤卿那张冷冰冰的脸色便渐渐淡去,虽仍有些不好亲近,但至少看上去,是个清雅有礼的矜贵公子。
她也只好勉强挂出一副新嫁娘的羞敛,低眉顺眼的跟在他身后。
依照规矩,依次给裴老夫人,裴国公,以及裴夫人敬茶。
老夫人和裴国公都喝的爽快,还给了厚厚的红封。
直到敬至裴夫人这里——
“母亲喝茶。”
林臻接过红漆盘中的茶盏,高举过头顶,奉给裴夫人。
但裴夫人压根眼神都不带从她身上瞟的。
其实自林臻出现一开始,众人都着实惊讶到了,他们从未想过,裴鹤卿的新妇会是这个样子。
当初刚和林家定亲的时候,那林家大小姐便极不要脸的来过裴家,穿的是名贵月纱,戴的是光华珠翠,着实有几分好姿色,但也远不到艳冠群芳的地步。
但如今眼前这一个。
年纪看着很轻,大概十六七岁,肤色白得很,腰身略有几分单薄的柔弱,一身霜雪似的好气度,那眉下却偏偏点了双妖媚的狐狸眼,眼尾一动便水盈盈的,即便不笑,也有三分情意。
不是说林家二小姐是个养在云州乡下的村妇吗?
如何这样貌这般出挑?
这让江氏又不免想起丈夫院子那几个狐媚子来,冷冷的别过了脸去。
裴夫人一瞅她这个样子,好像就明白了昨夜儿子为何留下圆房,想到这里,脸色更是难看。
因此既不接茶,也不应她的那声“母亲”。
就这么把她晾着。
坐于裴夫人下首的阮青云,正不疾不徐的摆弄着手中丝绦,看着林臻受刁难的样子,不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林臻即便嫁进了裴家又如何?裴鹤卿从来都对裴夫人极尽孝顺,从不会拂逆裴夫人的意思,更何况他一个爷们,就算是有心相护,又如何参手后宅之事?
而这,也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若是换作旁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进门头一天被婆母甩这种脸色,只怕会羞愧不及,如坐针毡。
但林臻除了觉得这盏茶格外烫手之外,心里其实还好。
一来是她在嫁过来之前就意料到了,二来,比起年幼时就被父亲抛弃,在乡野间挨饿受冻的皮肉之苦来说,一点点冷待,当真不算什么。
她颇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
反正事情已成定局,拜过堂了她就是裴家新妇,接不接这杯茶,顶多证明裴夫人的立场,改变不了她与裴鹤卿是夫妻的事实。
裴夫人再如何看不上她,也没有在新婚头一日这么刁难新妇的。
裴夫人晾她越久,最后只会自取难堪,公侯之家,暗地里弯弯绕绕那没办法,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苛待儿媳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一开始众人还觉得还没什么,能够自如的浅笑低语,可逐渐的,大家都静默了下去,连裴国公都有些看不下去。
裴夫人原是想给林臻一个下马威,教她头一遭就受了难堪,日后才更好拿捏,却未曾想她始终神态自若。
而时间一点点过,众人的眼神也不时的看过来,逼她不成,却反倒还把自己给架在火上烤了。
因此只好硬着头皮去接茶。
可刚要伸出手,却只见一只手臂已经提前落到她眼前。
阮青云知道,任何事情不能一蹴而就,她们能敲打林臻,但不能大庭广众之下逼她太紧,到时候反而适得其反。
现在裴夫人已经撑不下去了,可她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林臻。
因此遂轻笑了声,温温和和道:“表嫂别介意,姑母近来愁得病了好大一场,连昨日表哥新婚都未能出席,今日是撑着病来的,一时没力气接你的茶,我来帮你吧。”
她端得是一副亲和得很的样子,说着就要接过林臻手中的茶,替她递给裴夫人。
林臻却听得出她话里有话,分明是在提醒她裴夫人连昨日她的新婚都没出面。
还替她敬茶?
怎么不替她守寡呢!
她端着茶,笑道:“都是一家人,我自然不会介意。”
阮青云喜色已上眉梢,伸出了双手,还提点林臻:“表嫂或许不清楚,姑母吃茶最是挑剔的,从来都是我替她……”
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因为其余裴家女眷都坐在林臻身后,目光淡淡的望着她,没有一个人笑。
裴鹤卿新婚,敬婆母的茶却从她手里过,这是个什么意思?
林臻却恍若不知,笑着将茶盏递了过去。
阮青云知道自己心思瞒不过旁的女眷,但此刻已顾及不得,手已触碰到了茶盏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