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鹤卿寻来婚房时,夜阑已深,望着游廊上通明的烛火,眼底漾着幽暗的微光。
此前忙于公务,宿在官署一整月未曾回府,今日再回来,往日熟悉的地方却换了模样,不免觉得陌生。
谷雨今晚可算是盼了裴鹤卿一夜。
陡然一见,那眼里既是情急又是感激,不等裴鹤卿挥手,她便极为自觉的带着别的丫鬟悄然退去。
林臻尚朦胧着双眼,凝坐了片刻,忽听门扉被推开的声音,暮春潮气卷入,裴鹤卿已进了室内。
室内温度顷刻便降了许多。
林臻手执喜扇,待他前来。
却不想,那人脚步慢慢踱入,隔着一方锦屏,淡淡的扫过来一眼,便移开了。
裴鹤卿并未走近,他止步于几步之外。
林臻神志尚未十分清醒,耳边就传来了他的声音。
“搁扇吧。”
声音清冽,又带了些酒后的醇意,很是好听,但也掩不住其中的敷衍。
这态度,不像来看新婚妻子,倒像是到衙门点卯一般。
索性林臻并不在意,她依言将喜扇搁置下。
夫妻二人,几步之遥,却都相对无言。
下一刻,裴鹤卿撩袍坐在了身侧的圈椅上,闭上了眼睛,似是假寐。
裴鹤卿今夜喝得不少,此刻酒气上涌,满腹燥热昏晕,他向上仰着头,朱红色的喜服剪裁合身,露着一截男人清秀修长的颈。
倒也没有传说中那般凶神恶煞。
可他不说话,又没有要过来的意思,林臻也不好自己先睡。
只好贴近了床柱,继续打盹。
半晌后,裴鹤卿自觉酒劲散了些许,才缓缓睁开了眼。
目光由视周围,红绸遍挂,窗台上又添了好几个箱笼,箱笼旁又是一面雕花的硕大梳妆铜镜,烛火摇曳,他从那镜中,又窥到了榻上正轻轻打盹的新嫁娘……
雪肤花貌,眉目如画,长睫轻盖,是宛如盛放的芙蓉花一般的风情。
她身上的嫁衣想来尺寸并不完全符合,胸口那片已勒得紧,随着呼吸起伏,面前的红色绣珠便浮光闪闪,更显身段婀娜。
林家的人倒是讨巧,晓得男人喜欢什么样的。
裴鹤卿嘴角泄出一丝轻笑。
好像直到这一刻,他好像才后知后觉的咂出几分滋味,这就是他裴鹤卿的洞房花烛夜啊。
他在京中的耳目不少。
林家一开始自以为安排人冒名顶嫁,可以瞒天过海,可殊不知早在林棠修书逃婚之日起,林家一应举动,早有人呈与他的案桌之上。
说实话,他根本不在乎娶的是林棠还是林臻。
对于林家这门亲事,他确实不满意,可父母之言,不得不从,所以父亲既然点了头,他也没说什么。
可不代表他允许有人这般戏弄他,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他自问是有耍不尽的手段,但没必要对个小姑娘使,毕竟他也知道,她嫁过来也是被迫的。
只要她安分守己,自己也不亏待了她即可。
思及此,他将那榻上的新婚妻子唤醒。
“林臻。”
林臻正眯着,冷不防被他一唤,愣愣朝他看过来。
裴鹤卿眼瞅着她嘴角不经意淌下的一截银丝,还有那不甚清明的目光,摁了摁隐隐作痛的额角,心中劝慰自己,罢了罢了。
左右也本就是娶回来当个摆设的,自己不必要求太多。
“累了一天,你也乏了,我今日还有要务,得回书房处理,你自己歇了吧。”
说完,不等林臻回应,便起身跨步离开了。
林臻揉了揉眼睛,望着那逐渐从锦屏一侧越过的身影,十分不理解。
这个人喝成这个样子?真的还能处理公务吗?
不过她不打算计较,他愿意走就走吧,她是真的要困死了。
裴鹤卿前脚刚出了门。
后脚谷雨就一阵风一样的裹了进来,满眼憋屈,张嘴就开始嚎:“姑娘,这新婚之夜的,姑爷这么丢下您……”
林臻即使闭着眼,也能精准的捏住她的嘴巴。
简洁明了的道。
“别嚎,我懂,无妨,快睡,很困。”
谷雨瘪瘪嘴,望着哈欠连天的林臻,点了点头。
她知道,林臻如今还病着呢,原本在花轿里就已累得很,撑到现在,已是极限了。
要恨就恨那林棠!自私自利,让姑娘来收拾这烂摊子,对了,还有那裴鹤卿,也是个瞎了狗眼的,姑娘这般好,他也能弃之而去?
要不是怕姑娘守寡,她真想咒他赶紧去死!
林臻尚不知自己这心腹丫鬟与自己的想法这般背道而驰,她只是已头昏脑涨了一日,卸去钗环薄妆,她马不停蹄的就缩进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