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红枫的那一路上,聂青萍所历荆棘险阻,比她之前十几年人生经历的都多。李若兰本就瘦小,背着她跑得又急,摔了好几个跟头。但是聂青萍一次也没喊痛,反而一直“咯咯”地笑着,和在聂家院子里淑女的微笑不同,她笑得真情实感,看得出是打心眼儿里开心。
“姐姐跟我说,你吹嘘自己轻功好脚步稳,可是一路上你摔了十几次,把她身上磕得青一块紫一块。”聂紫阳笑着回忆道。那是过了很久以后聂青萍偶然间同他提起的,她人生中可与人说起的趣事少之又少,那一天算是最高产了。
李若兰从未主动对人说起过聂青萍,她心里视她为至交好友,却自感身份低微不愿承认。后来独自漂泊的日子里,她也常常会想起那个不会走路的名门闺秀,教她画画,给她留好吃的点心,还会叮嘱她走路小心脚下,她是李若兰年少时期唯一的朋友,她也因为这个朋友,在燕州度过了最快乐充实的一段时间。记得有一次,聂青萍满脸憧憬地对她说:“我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可以走遍名山大川,见各色人物风景。”
彼时李若兰踩在阁楼外的梁上,头靠着窗框,望着屋内精致的陈设,苦笑道:“你要是过了我的生活,就会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了。”
她只能看到李若兰自由地遨游在外,却不知她扁舟般漂泊无依的恐惧和不安。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李若兰都觉得是命运故意捉弄人,渴望安定的人四海孤舟,而向往自由的人却宅门深锁,谁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说起与聂青萍相识的种种,李若兰终于平息了怒意,对聂紫阳的态度也和善了些。可是转念想到那故人已经离去,又不免感伤,一偏头,嘴角的笑意又苦涩地沉了下去。
聂紫阳也轻叹了一口气,背着月光掩去了眼角的泪,或许是唯恐自己这副样子被看到,他草草地低声道:“迷药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估计那些官兵快醒了,我先回去等明日再碰面。”
次日又是个大晴天,有了聂紫阳这个正牌无涯门少主的文书,加上那位姓温的商人从中帮忙,三人顺利地离开了幕城。
商人名叫温榆,据他所言他常往来于冀州到西域的商道,受过无涯门的庇护,帮助他们是为了略略报恩。可李若兰却从言谈中发觉,他似乎知道自己并非真的无涯门少主,也知道荣兴客栈的命案是她和杨奕做的,但他非但没有戳穿她,还几番竭力为他们周旋,谎称案发时他们在一起宴饮,这样费心,想来并非单纯与无涯门交好这么简单。
但今日看来此人是友非敌,来日总会再见,倒不急于此时追问事实。
“多谢温先生了。”李若兰如男人一般豪爽地抱拳致谢:“来日咱们燕州再见。”
幕城到燕州还有两天的路程,三人骑着马跑了一整天,漠上风重,举目四望尽是茫茫黄沙,直到夜幕时分,风力稍减。三人恰好行至一处邻水的地方,便决定先停下来休整一下。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日便可到达燕州,聂青萍可以在她的冥诞以前魂归故里。
李若兰一边整理行囊准备吃的东西,一边悄悄打量杨奕。自过了正午他便魂不守舍,这一路上他们的确碰到过几个走商的马队,此外再没别人了,应当不会是看到了想要追杀他的可疑人,不知为何这样忧心忡忡。
“你怎么了?”她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杨奕漫不经心地回答,说话的时候他还在东张西望,直到转头对上了李若探究的目光,才猛地摇摇头,只说自己是太累了,随后去拾了一些干枯的灌木做柴,拾柴的时候三心二意,手被荆棘灌木刺破了也没发觉。
这边两人一个探寻一个逃避,另一边的聂紫阳毫无察觉,堆好了柴就开始生火,因为前些日子刚下过雨,柴还有些潮,鼓捣了半天才把火生好。
“早点休息,明天咱们再使劲儿赶赶,争取早点到家。”聂紫阳躺下去松泛了身子后闭眼道。
杨奕自始至终垂着眼睑,听到聂紫阳说话时他就敷衍地点头答应,全然没有往心里去。李若兰也一言不发,她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是杨奕看起来并不愿意说。
聂紫阳的睡意确实很大,躺下去不多时就睡着了,李若兰在火堆的另一侧裹着杨奕的披风侧卧着,看起来睡得也很安静。杨奕假寐了许久后睁眼,他起身轻声唤了他们两人的名字,确认了他们已经入睡后便站起身来,提刀缓缓往远处走去。
李若兰自然也没睡,杨奕走远后她也悄悄跟了上去,不过她只敢远远地看着,有夜色和黑色的披风为她做掩护,没人能轻易发现她。
他走了足有百丈远,站在罡风吹过的沙丘上,目光凌厉语气森然道:“出来吧。”
杨奕话音刚落,沙丘后面就出来一群西域商人打扮的人,但这些人来意不善,个个都提着兵刃,不像商队的,倒像是江湖人。
“杨镖头,真是有缘,又见面了。”为首的西域人是个独臂。
“阿买勒,你跟了我大半天了,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