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君床前围满了人。
房内郎中忙碌的身影掠过,宛若一幅动中带静的画卷,而侍女们的衣裙摩擦声,像是这幅画中的背景音,低而持续。
薛照跪于榻边,手中捧着微微散发着热气的药碗,指尖因力道过猛而泛起了泛白的印记。
“祖母,孙儿给您送药来了。”
他的面庞尽是深沉的悲愁,然而,老太君的眼眸紧闭,如同沉睡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
就在这片刻,一点急促的气息打破了房间的静谧。小书童掠过众人的目光,如同一阵风般,匆匆来到薛照的身边。他身影轻颤,急匆匆凑至薛照耳边,声音低沉而迅速地说了什么。
薛照的眸子猛地一凝,目光转瞬即变。
一夜注定难眠。
翌日清晨,江易秋趁着小蝶来送药之际,问了自己旧衣物的去向。
小蝶在屋内一角将她的贴身物件拿来,接着告诉她,那件精致的短衫和百迭裙都沾了血污、泥块,且破损不堪,她家薛大人早已吩咐焚烧。
“烧了?”她微微张嘴,有些惊讶。
小蝶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
算上种种,若是放在往常,薛照的行为定是要算作僭越了。
奈何现在不仅寄人篱下,还被人握着把柄。
本不想这般揣测,可薛照那番隐隐的威胁让江易秋多了个心眼。
她只好叹气,清点手上的银票和碎银子,倒是一分未少;手帕、胭脂盒也没丢。
江易秋轻描淡写地展开另一方包袱,露出里面的发簪首饰。那发簪以碧玉为簪首,镶嵌着精致的金丝,映着窗外的日光,泛出幽幽的光泽。
她想起昨天小蝶的话,说自己家中有个早早嫁了人的长姐,长得与她十分相像;另还有重病的老父,因瘸了腿无法下地,现在家中几乎靠小蝶自己一人养活。
如此一来,若要让她做些事也不算难。
江易秋轻轻托起小蝶的双手,后者眼前一晃,一只折着微弱金光的发簪便到了掌心,另还有几颗沉甸甸的碎银。
小蝶头一回见到这样贵重的物件,耳边听着和蔼的姑娘托她出府抓些药,明明是这样冒险的事,她竟也忘了问原因。
“银子也是你的了,药材要紧,需要小心行事。”
小蝶半推半就地接过发簪,神色间满是忧虑与不舍,垂首答应一声:“姑娘放心,我定然谨慎从事。”言罢,她像一只急匆匆的小鹿,轻捷而矫健地消失在屋内。
小蝶是在后院伺候的侍女,往日里若没事是不必出府的,但厨房有位厨娘几乎日日出去采买,好在小蝶入府以来就与那位大娘相熟。
花了大半日的功夫,药材到手,小蝶如获至宝。她小心翼翼地将药包藏于衣内,步履轻快地回转薛府,夜色朦胧中,她的身影细微得几乎要与夜融为一体。
她一将药包带去厨房,就看到几位郎中和薛老太君身边的下人正围着药炉急匆匆地议论着什么,想来是老太君病情又有变化。
等到小蝶能用上药炉子,再将药物送到江易秋手中,已经是戌时。
夜色如水,江易秋身影轻盈,手中的药包轻轻与心脏跳动着同一节奏,她穿过一道道曲折的长廊,掠过庭院中盛开的夜花,抵达严淮屹的居所。
她轻轻推窗,窗未加锁,微微一响便开了。
屋内灯火幽明,严淮屹半靠在床头,脸色不甚好看,伤处隐隐作痛。
虽有伤在身,但感受到来人的临近,他似乎也有了一丝生机,眼帘颤动,终于缓缓睁开,迎上江易秋的目光,声音虚弱地颤栗着:“属下…见过。”
“别说这些虚的了。”江易秋打断他,将药包放在桌上,“你可好些了?药我已经托人拿来,现在就给你上药。”
“多谢公主。”
严淮屹坚强地点了点头,江易秋的动作细腻而稳定,轻轻撩开他手上的绷带,伤处的情形仍旧触目惊心。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然后将熬制好的药材轻轻铺上。
为避免让痛苦的呻吟逸出,严淮屹紧紧咬着下唇,但终究敌不过,吃痛声溢出唇角。
江易秋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酸楚,轻声安慰道:“忍忍,很快就好了。”
“这不算什么,实在无须担心。”严淮屹微微一笑,目光中带着打趣般温情的光泽,“有公主在旁,属下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这态度让江易秋心觉有些奇怪,皱了眉却也说不上来究竟哪里奇怪,只好继续手上动作。
她用纱布轻轻地、仔细地包扎,这一次,比之前那潦草的处理要规整许多。
包扎完毕,江易秋的额头上已是细密的汗珠,她轻轻拍了拍严淮屹的手,柔声道:
“让我看看你的背。”
除了狼群撕咬之外,严淮屹还替她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因此才在马背上昏厥、滚入泥潭。
房间内的烛火轻轻摇曳,两人眼神交汇,万语千言不及这一刻的沉默。
严淮屹垂下眼帘,没有多言,仅是犹豫了片刻,便开始解开衣带。
有了在公主府看伤看了半月的经历,他对在公主面前解衣带这件事已经十分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