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淮屹仍在东偏殿修整,伤势已大好。
他几乎每日都要寻些由头问公主的去向,只不过每每都要被江舒、玉莲拦下,拿些“公主事务缠身”“严侍卫好生休息”之类的旧话阻止他。
这日,刚过了申时天色就渐渐阴沉下来,桃红色的云层不断聚集,风也逐渐湿润。
东偏殿的门窗紧闭,却有一侍从模样的男子行色匆匆,赶至严淮屹所在的厢房。
忽然间,雨滴成群结队下落,坠至屋檐。
“严统领,小人杜锐。”侍从的声音透过厚重的木门,有些急促,“公主殿下特差小人来找统领,说有要事相谈。”
严淮屹在屋内静静地坐着,将手中的剑悄无声息地放置一旁。他听到了声音,却犹豫了一下:这些日子公主对他总是避而不见,如今突然召见,不免让他心生两分无措。
他起身,穿过门槛,朝着杜锐点了点头。雨势越发猛烈,世界仿佛被水幕隔断,视线变得模糊。
“公主可有明说是什么事?”严淮屹问,声音沉稳,但心中的波澜难以平复。
“殿下未言明,只说在清风亭等候。”杜锐握着剑行礼,低头不敢直视严淮屹,似乎有敬畏之情溢于言表。
严淮屹接过杜锐带来的伞,又披上斗篷,随即步入了如注的雨幕中。每一步都沉稳而有力,却也带着一丝忐忑。
这一声召唤实在突然,不知是何端倪。
严淮屹刚靠近清风亭,已远远瞧见了公主的身影。她一袭单薄衣裙,静静地立在长廊下,目光投向雨中的庭院。雨珠从屋檐滴落,细碎如琴弦轻拨,她伸出手,任由雨水滑过指尖,好像山水墨画中的仙子。
细细数来,二人已有半个多月没有好好说上一次话。
严淮屹驻足,清了清嗓子,正要上前,却见公主转过身来。
目光在雨中相汇,一时间心跳不由得加快,大半的疑惑和忧虑都在这清澈的眼神中烟消云散。
可江易秋的脸上并瞧不出什么具体表情,只听她打破雨声:
“你过来。”
严淮屹乖乖进了清风亭,对她作揖:“属下见过公主殿下。”
“这样的雨还叫你来,倒有些不合时宜。”
严淮屹上前几步,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天意虽然变幻莫测,但属下本该遵从公主之命,无不来的道理。”
公主轻轻点头,似乎决定了要说的话,她的声音在雨中飘散:“我有些话,一直想对你说,正好今日的事不算多。”
严淮屹站稳,心中虽有波澜,面上却如静水,静静等待着公主的吩咐。
可江易秋似乎心有迟疑,在梨木凳上静坐了半晌,才喊出一旁的江舒。
只见江舒在红木案几前摊开了公主府的地形图纸和兵器清单,另还有份写满了名字的薄本。
侍卫靠近,背上的伤口竟在此刻隐隐作痛。他的眼神落在公主身上,试图从她的言行中寻找答案。
江易秋没有直视他:“明日起,你需重新审视府中的巡逻安排,夜晚守卫的轮值也要重新编定。那史康泰至今仍未现身,我不希望府中出现任何闪失。”
侍卫蹙眉,乖乖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看你身子是已经快好了?”江易秋终于将眼神挪到他脸上,似乎带着丝探究之意。
“劳公主挂心。”严淮屹微微颔首,双眼直视她,难得坦诚,“是快好了,只是到夜里还是会疼。”
江易秋逃一般收回目光,似乎对自己的关心感到突兀,她紧紧盯着案上的名册,忙不迭地转开话题:“那药便继续吃着,本宫明日再叫御医来一回。”
“属下…谢公主厚恩。”
“那杜锐,便让他跟着你做事吧。”江易秋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侍从,“前不久刚进的府,还需要你从头调教起,严侍卫多费心。”
严淮屹自然应下。
“还有这名册。”江易秋深吸口气,似乎在酝酿究竟该说些什么,“府中侍从都在上面,你拿去好好看看,还有兵器也交给你来管。往日这些事都是陈管家和舒儿在做,可他们毕竟不是习武之人,不如你来得了解。”
依旧是交代公务,严淮屹也淡淡应下。
“还有…”
“公主。”严淮屹打断了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温和的坚定,目光从刚进入清风亭那一刻便不曾离开过她。
江易秋好一阵沉默,却不回应,反而转过身子挥挥手,屏退身旁侍从。
“公主近日对属下…与往日很不一样。”严淮屹额头已有了几颗汗珠,只见他目光闪烁,仔细斟酌着用词,“不知是不是属下犯了什么错,还请公主明示。”
她听到严淮屹的话,心头微颤。望着雨中依稀的园景,心中的纷扰与迷雾仿佛被雨声一点点冲刷。
距府前那场闹剧过了这么久,她为了不惊动父皇、为了保住严淮屹的性命早早下了封口令,府中自然无人敢擅自议论。
这人果然对她已知晓他身世的事一无所知,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当朝天子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