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身子微微一僵,只是一瞬。
旋即将袖子稍稍折起,纤细白皙的手腕骨节毕现,抬手随意的拨弄了一下青釉弦纹瓶里的插着的花束。
花枝颤动,花瓣飘飘扬扬落下。
“阿鸢,你明知我知,又为何要点破。”
顾笙的声音犹如皎皎银辉下的薄雪,柔和又带着几分难以忽略的凉意。
在看待明鸢一身绯色衣裙时,她那般慌乱,难道仅仅是因为明鸢不得已变了喜好吗?
“阿鸢,在我的记忆里,你十余年都是枝头不染尘埃清雅脱俗的白玉兰。”
“我愿意护着你的。”
“我故作不知,你又何必点破。”
明鸢苦笑,难以言说的凄楚“阿笙,我宁愿你待我不要这般赤忱。”
“许久未见,我已然变得面目全非。”
“你记忆里的那朵白玉兰早就腐烂的散发着恶臭,比那阴沟里的腐草都不如。”
“我变了,六郎变了,我就笃定人心都变了。”
“有时候想想,我自己就像是那一叶扁舟上的旅人,在年年岁岁人不同的场合上越走越远,远到我找不到归处,也再也看不清岸上的你。”
“阿笙,昨日接到宫中传召,一夜未眠。”
“既盼着你不变,又怕你不变。”
“一颗心就像有一双大手紧紧攥着,又疼又悔。”
“望着天边一点点泛白,最后还是不敢赌你未变,十余年手帕交,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
“一身绯色入你目,你会心疼怜惜我。”
“你瞧,我算对了,却也赌错了。”
“阿笙,我好卑劣啊。”
“自我踏入懿安宫,看到你那双明亮依旧的眸子,曾经读的万卷书,学的圣人训,一刻不停的抨击着我自己,让我自惭形秽。”
“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远去,留你一人辗转思量抚心自问。”
“我的阿笙,太好了。”
“阿笙,我在算计你啊,算计让你心软,让你知委屈,让你心甘情愿为我撑腰。”
明鸢眉目微敛,满是自嘲自厌。
她算什么白玉兰。
她若真的风骨无双敢爱敢恨,她就该去与陆六郎了断,该让陆六郎承托她乱七八糟的怨恨,去折腾百年世家冀州陆家,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而不是欺软怕硬装大度贤惠言笑晏晏的迎新人入府,也不是投陆六郎所好一点点扭曲自己。
更不是苦心孤诣的算计,待她十余年如一日的阿笙。
或许,她该去拼个你死我活。
这是陆六郎欠她的!
明鸢的眉眸中承载着深沉的怨怼,深深死水,几乎要把曾经那个自己淹没。
“阿笙,今日,我有愧。”
顾笙用柔软浸湿的帕子,耐心又平静,一点点擦去明鸢哭花的妆容,直至流出那张净白的脸。
她的阿鸢,正值风华正茂,眼角却早早的烙印了皱纹,脸色惨白无血色,仿佛在最美好的年纪里有愁不完的事情。
她很久没见阿鸢了。
她也一直以为阿鸢过的很好。
是她疏忽了。
阿鸢的确质疑了她的真心,苦心算计了她。
但于她无损,且十余年的情谊做不得假。
“阿鸢,这两年你谢绝了所有的宴席,是你自愿,还是陆六郎之故?”
明鸢垂首“皆有之。”
“我不愿听外人一遍遍宣扬陆六郎的情深意重,而他也生怕我外出胡言乱语。”
“短短数年,两看相厌,这是我未曾料到的。”
顾笙轻吸了一口气“你委屈自己这么久,都不曾传信于我。”
“前段时间,我为求药,先是去信于你,后又派宫人前去送赐,哪怕是托人带个口信给我,你都会少受一些委屈。”
“阿鸢,你不必算计我。”
“我是心甘情愿为你撑腰的。”
齐大非偶。
倘若忠毅伯府鼎盛显赫后继有人,陆六郎又岂敢如此折辱阿鸢,阿鸢又何至于委屈求全。
“你兄长知你处境吗?”
明鸢咬唇“兄长也不易。”
“忠毅伯府人丁凋零,兄长残疾撑不起祖辈的荣光,所以只能小心翼翼苟延残喘。”
“我一日是冀州陆家妇,就一日能庇护忠毅伯府一二。”
“哪怕是为了兄长儿女未来的前途和亲事,我也不能只争一口气。”
最开始,她一气之下也想过和离的。
但大嫂过府劝她,人生不如意时之八九,天下女子都是这般过来的,为了忠毅伯府,忍一忍再忍一忍,一辈子就过去了,再回首时只会觉得此时的委屈和苦难轻如鸿毛,不值一提。